“哎,法罗。”
朱利奥用肩膀顶了一下走在前面的法罗。
“你带过来的那个男人什么情况,他是给老大下了迷魂咒吗?怎么这几天天天和老大挤在一起?”
“别问我,不知道。”法罗耸肩,“他来求职,而我觉得他的说话很有见地,就引荐给了大人,仅此而已。”
“那,那个劳什子机要秘书,到底是干啥的?”
土包子兼文盲——哦,忘了他已经通过学会一点德文摘掉了文盲的帽子——朱利奥紧张地问:“这这,机要秘书不会抢我的兵权吧?”
“不会,安心吧,你这官迷。”法罗笑道,“所谓机要秘书,就是从前艾伊尼阿斯先生在大人身边的工作。”
“那什么,端茶倒水,筹算账本?”
“差不多吧。”
“嗨,那不就是打杂的吗?”朱利奥得意地抬起鼻子,“秘书和军队相比,那还是咱们当兵的牛批。”
看着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法罗无奈地摇头叹息。
“哎,傻小子,军队不过是国家的手脚,论地位怎么比得上大脑啊。”
“啊?”
行军队列中央,罗贝尔与约翰骑着马匹并排行走。
“能再给我重复一遍你刚刚的构思吗?就是有关波西米亚的那一套。”
“如您所愿。”约翰高傲地扬起脖子,“就像您说的,胡斯徒在波西米亚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呈现明显的东西对立状态,靠近奥地利的领地,也就是如今奥地利的实控区摩拉维亚,拥有最多的胡斯徒人口。”
罗贝尔点头称是:“没错,许多东南的领主也在暗地里信仰胡斯,这正是我能如此迅速地席卷东部的原因。”
“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让波西米亚事实上一分为二,让胡斯徒和打生打死呢?”
“不可。”罗贝尔果断回绝道,“我曾经认识一个名叫扬·卡的胡斯修士,他教给了我战争无法解决问题,只会孕育更多的仇恨。”
“唔。”
计划被果断否定,约翰也不气馁。
“那么,何不与伪王伊日加深合作。他曾经是卢蒂齐亚的小贵族,又曾是圣杯派领袖,兼具两方背景,可以很好驾驭两股力量……”
“也不行,骑墙的没有好下场,看看如今的伊日,被胡斯徒和贵族两方厌弃,和他合作有弊无利。”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约翰无奈地摊手,“但是主教,波西米亚必须有一位国王,这个国王不能来自哈布斯堡,也不能是伊日,还必须便于操纵,哪有这么合适的人选?”
罗贝尔沉默许久。
直到大军渡河时,两人下马在河边休息,他才对约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就不能——没有国王吗?”
约翰愣住了。
罗贝尔连忙解释道:“不不,我的意思不是要扬·胡斯描绘的那种圣经共和国。我的意思是暂时空置王位,就像匈牙利王国一样。”
“呼——”
约翰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主教,您下次完全可以一次性说清楚,我还误会您要和那些乡下人同流合污呢。”
罗贝尔小声道:“人家也不全是乡下人。”
“嗯?”
“没,没事。”
明明罗贝尔才是理论上的领导者,但他在约翰这个才认识不到几天的家伙面前却常有种学生般的惶恐。
一个从来自信满满、作风严谨、举止优雅的男人,罗贝尔很难找出任何贬义词来形容他。
如果硬要说约翰有什么毛病,也许就是极度自满导致他没有朋友吧。
“这您可就误会了。”约翰优雅地用白手帕擦拭去手汗,“我在牛津大学拥有数不清的拥趸,优秀的人到哪里都不会缺乏朋友。所谓‘杰出者的孤独’,不过是失败者臆想出来以平衡自身嫉妒之心的借口。”
咳啊!
突如其来的一箭射穿了罗贝尔的心。
“但我相信才华过人的主教不会怀有如此成见。”约翰挑眉,“对吗?”
“啊,那当然,哈哈哈哈。”
罗贝尔发出不失礼貌的尬笑。
在约翰这种人面前,他真是一点领袖的威严都装不出来。
还是朱利奥好糊弄,想他了。
与此同时,被“领导的机要秘书”打发去丛林打猎的朱利奥唐突地打了个喷嚏,吓跑了不远处的母鹿。
“草!”朱利奥勃然大怒,“这一定那个盎撒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都怪盎撒!”
突然,他身后的灌木丛一阵哗啦哗啦,从其后钻出来一只傻狍子,呆呆地对上朱利奥的眼睛。
狍子:有东西在响欸,过来瞧瞧。
“算了,你走吧。”朱利奥无力地摆摆手,“吃你的肉感觉会降低智商。”
狍子不满地呦叫起来:“叭喔!叭喔!”
“嗯?什么?你说你是一匹宝马?”
“叭喔!”
“放屁,你明明是一头狍子,你瞅瞅你这耳朵,还有你这个花纹,你当我是傻逼吗?”
“叭喔!”
“什么?你说森林里有个名字叫高·赵的蒙古人非说你是马?那是个骗子,传播骗子的话等于你也有责任的。”
“叭喔……”
傻狍子突然失落地耷拉下头,失魂落魄地趴在地上,宛如一条命中注定翻不了身的咸鱼。
朱利奥摇了摇头,默默离开了丛林。
大约五分钟后,他以风驰电掣之速再次奔回原地,狍子依然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嘿!看看我给你找了什么回来!”
他炫耀般地扬起了手中的马鞍和嚼头。傻狍子黑黝黝的眼瞳瞬间明亮了起来。
“叭喔叭喔叭喔!”
“嘿嘿,准备好成为圣骑士朱利奥的千里马吧!”
他笑嘻嘻地把战马的一套装备安到了狍子身上,沉重的负担差点让它跌倒。但最终,成为千里马的梦想还是战胜了一时的压迫,一只傻狍子,不,是圣骑士的千里马傲然挺立着。
朱利奥牵着这头狍子兴冲冲地回到营地。
“老大,看,这是我的新战马!”
正在喝面粉揪片汤的罗贝尔:?
他飞快咽下嘴里的面片,迫不及待地吐槽道:“这不是头鹿吗?老朱,你是否清醒?”
“当然,我决定了,从今天起,它就是我圣骑士朱利奥在战斗之外的伙伴,我给它起名叫「帕拉丁(Padin)」。”
“哦?”
紧接着,闲逛到此的约翰看到这有趣的一幕也凑了过来。
“塔佩亚将军方才的话,我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政治主张吗?”
“呃,大概吧。”
“那么我认可这是一匹千里马。”
朱利奥兴奋地把帕拉丁抱了起来,“嘿,你现在起就是千里马了,高兴吗?”
“叭喔!”
罗贝尔语无伦次地放下碗筷:“这这这,约翰秘书,这明明是鹿,怎么能是马呢?”
约翰微微一笑,坦荡地宣言道:“因为这是个政治主张,所以与事实无关。”
“嘶……”
罗贝尔战术后仰。
政治家,好卑鄙!
“这些小事无需关心。”约翰语气平淡,“主教,可知道我们行至哪里了?”
罗贝尔回想着昨晚熬夜背下来的周边地形图,不动声色地张开手掌,借助掌心油画确认了一下大概方位。
“我们现在在泰尔奇镇以北,距离布拉格还有七十公里左右。”
“那么,敌人的大概方位,您可看得出来?”
“还太远,没进到油画范围……哎?”
罗贝尔抬头对上约翰似笑非笑的视线,慌忙收起掌心。
“大人何必遮掩。”约翰平静地说,“神术之能,也是才华的一部分。”
罗贝尔紧紧攥紧拳头,紧张地盯着约翰。
这是他第一次被发现掌心油画,在此之前,他虽然偶尔想到过有人会戳穿他的秘密,也演练过几次敷衍哄骗的办法。
但面对约翰这个聪明到吊诡程度的怪人,似乎任何狡辩都无济于事。
“您是怕被误会为贞德一般的人物吧。”
约翰看穿他内心一般地说道。
“遗憾,我以为主教不会不流于世俗,没想到也对「奥尔良的圣女」存在这么深误解。”
“等等。”罗贝尔惊讶地道,“你说「圣女」?”
约翰点点头:“当然,从默默无闻到一战成名,从不谙世事的底层贵族之女到不世出的军事鬼才,在危难关头挽救法兰西的英雄。圣女贞德自称得到了耶稣基督给予的军事指导,她不是圣女,难道还能是教廷污蔑的「女巫」么?”
罗贝尔头脑万般混乱。
先是被戳破了秘密,后是听到贞德是「圣女」的宣言,大脑一时有些宕机。
“但、但是,教会宣判了贞德接受了撒旦的蛊惑……”
“哼!”
听到这里,约翰忽然愤怒地哼了一声。
“那只不过是英伦贵族中的败类无耻的污蔑之词,赢就要堂堂正正地赢,输就要坦坦荡荡地输,用卑鄙的离间计杀害圣女,他们根本没有作为盎格鲁撒克逊贵族的骄傲。”
“换成你呢?”
“离间。”约翰斩钉截铁、毫不迟疑地说道。
罗贝尔吐槽:“有什么区别?你不也一样烂么?”
“是的,作为政治家,用最小的损失实现最大的目标才够格。”约翰冷哼道,“但作为顶天立地的绅士,眼见一名爱国、忠诚而神圣的女性受到污蔑而被处死,我从道德和伦理上无法接受!这样的英格兰不值得我为之效力!”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远赴大陆的原因吗。
罗贝尔深深看了他一眼。
“主教,您可以完全信任我的保密水平。此事,在您愿意公开宣明之前,神知地知,你知我知。”
约翰单举起一只左手,右手按在左胸前。
“以兰开斯特家族之名向耶和华起誓,我约翰·布莱特日奈·兰开斯特誓死守卫主君的秘密。若有违此证,则兰开斯特不仅永远失去法兰西,还将失去英格兰。”
他微笑着放下左手。
“这样您安心了吧,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