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人褚一身素白,云步飘进昭宫,目不斜视,似乎对雄伟的凡尘宫宇不屑一顾。他被引到大殿,见到其中端坐的王公贵族,不卑不亢地行了礼。
此人修身玉面,眉眼如丝,淡然一笑,衣袂飘摇,香风自起,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在身上。
“在下一介游人,名褚,见过诸位。”
甘侯已经把游人褚上下打量了八百遍,迫不及待地说:“只要你能治好本侯的侄女,什么报酬都不在话下。但若只是装神弄鬼,本侯就亲自为你超度!”
游人褚神秘一笑,答:“若此行不能治愈公主,在下愿生殉。”
昭侯摆手道:“褚子切莫如此。吾弟耿直,关心则乱,无意冒犯。小女病情沉重,烦请尽力,无论结果如何,伯因皆当感佩。请受伯因一拜。”
游人褚毫不客气,站得直直的受众人拜,满意地点头道:“请带路。”
往日欢声笑语不断的绯云宫里悄无声息,静得像半夜的方神庙。搁着奇珍异宝的外殿无人值守,游人褚参观似的东看一眼、西摸一下,表情轻松愉悦,不像将去救治濒死之人的仁心医者。
甘侯攥着拳头忍了。
宫人全围在寝殿之外,等着公主久违的发号施令,见主公一行人前来,纷纷行礼。寝殿前的院子里,公子御正围着假山转圈,见到母亲来了,就跑过去拉她的手,虽不会言语,他眼中的担心和焦虑显而易见。另一位玉立廊中的华服公子也向众人行礼,他头戴骨盔,正是随巫祝而来探病的槃侯第五子——公子岚。
游人褚不理会旁人寒暄,径自走向寝殿。他瞧见门窗上满满贴着的符纸,嗤笑着一挥手,秋风扫落叶似的把它们全扫落在地。
甘侯咬着牙忍了。他紧跟着游人褚进了寝殿,昭侯也快步跟上,接着,夫人公子、巫祝宫人一个个灌进寝殿里,待看这傲慢无礼的游人,到底有几斤几两。
游人褚毫不避讳,扬手扫开床边的纱帐,直接坐在昭姬的床边。只见昭姬面色蜡白如烛,直挺挺躺在软缎之中,竟是一丝生气也没有。
昭姬糟糕的状态并没有影响到他胸有成竹的表情。
他朝堆在两丈外的人们看了一眼,说:“你们最好回避一下。”
甘侯果断回绝:“休想!”
游人褚神秘一笑,也不再言语,直接就当着众人的面,向昭姬倾下身去,用自己薄薄的嘴唇贴上她没有血色的嘴唇。
……
“?”
“!!”
“登徒子!杀了你!!!”
甘侯暴怒,抄起香炉就朝游人褚砸了过去。可那人不躲不闪,身外似有屏障护体,香炉和先后扑来的甘侯、公子御都不可近身。
他的“治疗”难舍难分,围观众人惊诧的惊诧,捂眼的捂眼,公子御更是直接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昭夫人紧紧挽着昭侯的胳膊,也被这一幕打得措手不及。昭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眉头紧锁,连呼吸都忘了,只用他那见惯了生死的一双眼,死死盯着自己女儿的小脸……
那张脸,大部分时候都满载笑容。她是那样爱笑,明媚的,狡黠的,纯净的,春光一样的……就连睡着时,也甜甜地弯起嘴角,眉目舒展,像是夜夜都在美梦中徜徉……
未几,昭侯轻轻呼了口气——女儿那张苍白的小脸,终于又有了血色!
苍天有眼!方神保佑!
游人褚直起身来,双手合握着昭姬的左手,颔首闭目,嘴唇翕动,无声地念念有词。
甘侯停下了过激的举动,看着昭姬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气。
“绯儿!绯儿!听得见王叔的声音吗?”
游人褚事了拂衣起,通情达理地让出位置。
公子御哭得更响了,加上众人招魂似的呼唤,简直吵得要死。游人褚十分厌烦,飘到殿外院中透气。
公子岚跟着出来,冷不丁在他背后说:“尔从何门道?救人方式竟如此轻浮。”
游人褚侧头睨他,笑说:“心地清净,我自坦荡。浊眼俗心,看阿娘哺乳都能想入非非。”
言外之意,就是提问的人本身浊眼俗心了。
公子岚不过二八少年郎,原是为朋友被轻薄而忿忿不平,被这游人这么一说,倒像是他思想十分龌龊似的,一时尴尬得说不出话。
游人褚倒是对他燃起了兴趣,凑近腆着脸问:“哎,你这骨盔下是什么头呀?狼头?虎头?给我看看呗?”
“放肆!”
槃民男子为半兽,女子为美女——这在大巍人尽皆知。即使难免有“非我族类”的感觉,但看在其祖先功绩的份上,至少面儿上得充分尊敬。非亲非故要看人家骨盔之下的模样,实属无礼至极。
游人褚自知过分,按住他的拳头赔笑:“还以为你是个好说话的,罢了罢了,我不看就是了。”
这时,寝殿里的吵闹渐渐静下来了,女孩娇柔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伴着一阵阵长吁短叹。
公子岚一甩袖子,不再与他纠缠,转身到门边朝里看。游人褚则大剌剌地走进寝殿,见昭姬床前坐着、趴着、跪着、站着围满了人,人人眼中都是关心与疼爱。床上那小人儿正撇着嘴哭,委屈的小脸儿上亮闪闪的都是泪痕,他不仅不为所动,反而笑了,但什么也没说。
昭侯听见他进来,起身带着众人向他庄重行礼,接着为昭姬介绍:“正是这位高人将你救回,我儿快快谢过。”
昭姬泪眼婆娑地看向游人褚,上身刚抬起一点,就痛得躺了回去。
“我好痛……”
“这……”昭侯满面愁容,“褚子,我儿昏厥那日便喊痛,方才说这几日浑身钝痛不曾消减,不知是否有方法能免去我儿之苦?”
游人褚背着手,在厚厚的地毯上走来走去,不紧不慢说:“公主五行属火,此番正是遭遇寒淼之咒,才命悬一线。所谓疼痛,恐怕实乃寒气攻体,经脉筋肉遭厄水纠缠,使津气运行不畅。”
昭夫人点头:“我儿确实手脚冰冷。”
甘侯大手一挥,说:“褚子,需要什么药材你尽管说!本侯便是上天下海也会寻来!”
“非常之症,需非常之药。”游人褚故作深沉地抑扬顿挫,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掐算起来,“……七、七、七……只二十一日,若不能找到纯阳之人与公主为伴,公主将再次昏厥。一次两次倒无妨,但身上疼痛会愈演愈烈,且在下道行有限,无法次次唤醒公主。再说,你们也不想看到在下再救一次公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