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侯看到女儿娇俏可爱的小脸儿,恨不得叭叭亲上两大口,哪里还生得出气?可他还试图维护严父形象,冷着脸别过头“哼”了一声。
昭姬拉着他走进殿内,到母亲身边,神秘兮兮地在袖子里掏啊掏,好半天才掏出一支并蒂美愿花。
“看!”
美愿其花,花瓣如细羽,柔柔然无风自飘摇,若有生命。此花白日如同蝉翼透明,夜里发光,沿山涯海角分布,如地上繁星。稀罕之处在于,此花只生长于山海之间,传说为山神和海神所共喜,向此花许愿,终能实现。
“这并蒂美愿实在罕见,绯儿愿以此花,祝父亲母亲长乐安康!”
昭侯又一口气堵在胸口:“你……把你王叔从望海山千辛万苦得来的美愿花,就这么折下来了?”
昭姬不以为意:“这花虽好,养起来却颇费劲,不仅要将岩石磨成粉来栽培,还要从海边运来海水浇灌,养护一月的人工物力金资,都够多种几亩田了吧?”
“这……”昭侯与昭夫人对视一眼——且不论这账算得对不对,光是她高瑞公主算账这件事本身,就令人难以置信。
“此花之好,美倒是其次,关键在寄托愿望。如今我许了愿,再将此花风干保存,不正是两全其美?”
昭夫人有些为难:“只怕不好向甘侯交待……”
“王叔豁达,定会夸我机智!”
甘侯人未到,笑声先至:“小昭姬,做起王叔的主来了!”
站在门口的公子御木讷地向甘侯行礼,甘侯随便揉了两下他的头发,然后追着昭姬抱起来转圈。
“王叔您自己没有封国吗?怎么隔三差五往我们昭国跑?快放我下来!”
甘侯见桌上珍馐陈列,扔下昭姬就自觉上桌拿起筷子,说:“你这小没良心的,王叔还不是担心你今晚的承面礼?看王叔把你最爱的糖糕都吃光!”
“不许和我抢糖糕!!”
昭侯看着自己年近四十的弟弟跟十六岁的女儿争糖糕吃,一个没有诸侯的样子,一个没有公主的样子,整整齐齐地不成体统,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在他们也只是关起门来才如此放浪,在人前还是记得身份和规矩的。
一般来说,巍王朝王公贵族的子女,都会在成年礼上获得自己的面具,无论有无神根,承面就证明与方神或上神建起了联系,是名正言顺受神祝福的贵人,于是名正言顺地受肉体凡胎供养。
昭姬——高瑞公主——的成年承面礼,在煌午二十三年七月十七的傍晚举行。
此时暑气渐渐消散,阳光浓缩成金色。祭坛外,有人早上就拖家带口地来占位子,只为在更近的位置,见证诞生于神迹的公主殿下人生中顶重要的时刻。
昭侯没有诸侯架子,昭姬也没有公主架子,他们经常一起在坊间田地走动,不少人见过公主,甚至和公主说过话,被公主从妖兽手上救过。此时人们聚在一起,兴奋地炫耀自己和公主的缘分,气氛热络得就像参加亲戚家小孩的成年礼。
车铃马蹄的声响渐渐靠近,摩肩接踵的人群随之安静下来,看着宫廷车驾披着夕阳驶向祭坛。
巫祝们鱼贯入场,环佩叮当,围祭坛而立。接着,昭国大巫——巫糸走上祭坛中央,高举法杖,燃起祭火,在吟哦中舞蹈请神。
昭侯夫妇都穿着华丽古朴的祭祀礼服,戴着面具,走上祭坛,接受巫糸的度灵。民众的眼中灌满他们身披的神光,双手相握抵在胸前,虔诚地观礼,在昭侯夫妇向四方礼拜时,一同行五体大拜之礼。
繁琐的仪式送下了半轮红日,昭侯夫妇离开祭坛,十四个巫师列成两队,燃香撒花护送供着九山玉面的神龛走上祭坛。
一段巫乐过后,仪式的主角,昭姬终于拾级走上祭坛。
她一袭火红的祭服,金丝蓝染的纹样组合出庄重的质感。玉带绾纤腰,金绦披瘦胛,丹唇一点朱,墨瞳含辉光。精致的冠冕翘起圆延三寸,坠单旒贯白玉七颗,她姿仪之稳,使身动而旒定——正是公主该有的仪态。
阴阳交接之时,昭姬跳起娱神的大舞,送日迎月。巫祝随着公主的舞步,逐个燃起祭坛边的圣火,最后由巫糸从神龛中取出泛着华光的九山玉面,为盈盈下拜的昭姬冠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昭姬身上,等着面具的华光渐渐罩满她的全身。巫乐和吟哦由高潮片段转向舒缓,昭姬也开始了送神的舞步。
然而,事情开始变得奇怪。
九山玉面的华光不仅没有延伸开去,反而变得暗淡。巫糸先是试图再次度灵,却感应不到面具和神灵的呼应。就在他诧异的同时,昭姬的舞步已经乱得不成章法,她双手反抠面具,似乎想要取下来。
祭坛侧面的昭侯、甘侯等人,清楚地听到她细弱的呼痛,不顾礼仪冲过去,却还是没来得及接住摔下祭坛的昭姬。
观礼的各国使者和民众惊呆了。
祭坛鸦雀无声,圣火静静燃烧。
九山玉面轻脆地裂成两半,落在地上冰雪一样融化了。
昭姬面如死灰,气若游丝地说了“我痛”两个字就昏厥过去,被父亲抱在怀里晃动,胳膊像木偶一样无知无觉地甩动。
人群骚动起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高瑞公主被神拒绝了。”
有人怒吼:“谁在胡说!”
可刚才的事,所有使者和民众都看到了。王朝大巫亲自度灵的面具,在被公主戴上之后,光华熄灭。公主送神的舞蹈也透着妖异,最终人竟从祭坛坠落,摔碎了九山玉面。
有人想起,那九山玉面原是王姬才配使用的面具。昭姬虽被恩封公主,到底不是真正的公主,大概是德不配位,才出了这样的丑。
但高瑞公主不是福星吗?不是她的降生引来流炎,解了逐妖之战的死局吗?她若真是神的宠儿,又怎会得不到神的垂怜,甚至毁了面具呢?
仔细想想,十六年前重留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说不准……流炎封山从头到尾就是别有用心的人造故事。
承面礼已过去数天,舆论瞬息万变。
昭侯守在昭姬的床榻边,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却无心计较。
什么都不重要,他只想自己的女儿醒过来。要吃多少糖糕都好,要骑在脖子上也行,只要她开心。
可是全国的巫祝都束手无策。甘侯召来了大批甘国巫祝,同样无人能治愈昭姬。浒国和槃国的巫祝也接踵而至,却都束手无策。
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西方羌巫上,可昭姬的状况日益恶化,派去寻找羌巫部落的人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正在昭侯一筹莫展之时,一游人来到昭宫外,啪啪拍门。
“喂!有人吗?开门呀!我能治好公主!治不好不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