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晋国国审,俯首殿正殿坐着银发老人,正是赵伐,左侧一位皇族代表,大王子赵麟,右侧是护法狱司,李玄,底下,跪俯着赵乐。
赵麟对银发男子拱手道:“公伯,临来时,父王对儿臣言,乐弟虽然有过,但父王接到镇北将军密报,说葫芦口一战,地势天意使然,纵是镇北将军亲自在场,也回天无力,所以,我带父王向公伯求情,从轻发落。”
一旁的护法狱司讲到:“丞相,在下了解,并没有正规文案授予赵乐保护粮草,所以,粮草被毁,按律法不关赵乐责任,需问罪管制使,管制使已然烧死火中,因公殉职,所以,赵乐所过,在于贸然出击,致使大军中了埋伏,按律法,销爵免职,囚牢十年,无军府公文,永生不得任用。”
银发老人思忖良久,询问:“赵乐可知罪!”
赵乐看了一眼台上自己的父亲,便低头说道:“毫无怨言!”
银发老人也不啰嗦,随即下令,发配北塞黑云堡,无诏不得回京。
王子还想再说两句替赵乐求情,赵伐却已然离座而去。
待到领了罪诏,赵乐便回家准备发配的事宜,他心中无比惆怅,战国大争之世,好男儿当横刀立马,赚功立爵,生当驰骋疆场,死当头悬国门,如今被发配到黑云堡,难道要我做那戍边老卒,碌碌一生吗?
父亲自小便看不惯我喜好兵事,觉得庙堂党政,制衡权术才是立族根本,可如今战火纷飞,只会庙堂纵横,只能够掣肘国力,到时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战国自当看将领,只有拿着战刀,才能砍出一个宗族茂盛景象。
赵乐在家中一天一言不发,他想不通,以父亲权势,没人会把这可大可小的罪行当回事儿,可为何父亲偏偏是最不答应的那一个?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刘庭玉随着林无牙的大军悠悠荡荡的走在了去往北苍城的道路上,北苍城是姜国首都,传承千年,刘庭玉算是初次入北苍,加上能见到阔别已久的父母,自然兴奋,言语神情也少了忧郁之色。
这三月,冯锡风对刘庭玉出奇的照顾,嘘寒问暖,言传身教,到后来与刘庭玉同住在一个军帐之中,刘庭玉毕竟少年,冯锡风待他视如己出,比自己孩子还关心,而且每次有心事,冯锡风都能一语道破,加以指点迷津,这让刘庭玉暖心不少,更多对冯锡风崇敬之感,更是将冯锡风当做亲人看待,这将近三个月没有看到父母,冯锡风的悉心照顾让刘庭玉在孤独中感到一丝温暖,军营之中,都是冷冰冰的将士,不是“遵命”就是“是”,自然而然的,让刘庭玉和冯锡风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如今的刘庭玉,就是如此的单纯,虽然聪颖,但是心性简单,谁对他好,他便更亲近谁,自以为能够见到父母,然后远离是非,怀着如此想法,整天的幻想。
眼看马上来到了北苍城,快要看到自己父母,刘庭玉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每每见到冯锡风,都会对他手舞足蹈,嬉笑欢颜,尽显少年本色。
刘庭玉躺在车上,嘴里嚼着一只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闭着双眼,对一旁的冯锡风说道:“冯老夫子,你说我父母知道是我救他们出来,是不是会很开心。”
冯锡风抿着茶,微笑道:“有子若此,理应高兴。”
刘庭玉听后一下子跳坐了起来,说道:“等我父母出来,我就让父亲把家产全部卖了,然后和我父母巡游四方,如今天下乱作一锅粥,可在我看来,还不是真正的大乱,再过几年,那个时候比现在更危险,做官等于找死,远不如躲入深山快活!”
冯锡风听后,眉头皱在一起,问道:“依公子所言,如今天下还不是真正的大乱?”
刘庭玉吐出狗尾巴草,坐了起来,得意说道:“自然不是!一切都要等到老皇上驾崩,老皇上笃信长生,对储君之事根本不管不顾,加上老皇上少有雄才,性情乖张,导致父强子弱,如今的太子,根本收拾不住五大亲国联盟,到那个时候,天下无主,便会四海烽烟起,说不定五大亲国相互都会征伐,等到有第一个诸侯国灭亡,那儿会才是大争之世的开端,七国争雄争一个自立为王,五国争霸势必要争出一个皇上来,那个时候才是真真正正的大乱之世,也是大争之世!”
冯锡风等到刘庭玉讲完后,面容严峻,背后却冷汗森森,这小子目光长远,所见所得胜过自己不知多少,他只能看到老皇上五国联盟定然分崩离析,可断不会看到大争之世,想到这儿,冯锡风对自己的决定坚定了许多。
刘庭玉讲完后,看到冯锡风故作沉思,想来是被他的言语折服,又躺在车上,讲到:“等父亲出来,我们先去西土楚国,听说那里有茂林,三个月也走不完,我还要带他们去东海沂国,那里听说大海一望无际,等到我父母游不动了,我就回到姜国,找一座雪峰山,和他们隐居起来,再娶一个貌美的姑娘,过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再也不做官了,动不动就杀人,你不知道,我家被抄的时候,有多恐怖······”说着说着,刘庭玉面漏忧伤,又讲到他未来如何计划,又手舞足蹈,异常开心,时而忧时而喜,最近发生的故事,仿佛对他而言,就是一场简单的,可以忘记的梦。
冯锡风喝着茶,细细听着一个少年对未来的幻想,面露微笑,仿佛丝毫不知,刘庭玉在痴人说梦。
到了北苍城下,冯锡风对刘庭玉说:“孩子,待会进了城,我就要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长路漫漫,你还年轻,一定要珍重啊!”
刘庭玉一想到接到父母,便远走高飞,自此天涯相隔一方,这三月受他悉心照顾,以后或许无缘相见,不免鼻子一酸,讲到:“冯老夫子,你也照顾好自己,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回来看你。”
冯锡风听后,便驾马离开了,没过多久,林无牙赶来,说道:“待会进了城,你跟着我,去接你父母!”
刘庭玉听后,双手一拱,讲道:“多谢少主大恩!”这三月,林无牙见到他多是中规中矩的冷言冷语,两人之间可谓除了君臣之交没有丝毫香火情面,远不如冯锡风来的亲近可人!
刘庭玉对于这毫不在意,他只想救出自己父母,日后能不和林无牙见面,自当不见面,他知道,但凡见面,只有祸事。
林无牙讲罢后,便不再回头看刘庭玉一眼,昨夜,冯锡风找到他,对他讲:“将孩子双亲遗骸挫骨扬灰,洒遍皇城。”这让林无牙大惊,杀了他父母,已然让林无牙不知做何解释,如今又要挫骨扬灰,别说是刘轩一家,就是叛国大罪,也没有如此酷刑。
刚要拒绝,但是沉稳的冯锡风情绪失常的对林无牙吼道:“少主!国之大事,莫要妇人之仁,到时候少主自会明白!”林无牙在冯锡风百般恳求之下,闭眼下了这道命令,如今的他,根本不敢直视刘庭玉,并非冷血,实乃愧疚。
而此刻远在晋国都城的黄昏,赵乐正在收拾行囊,抚着自己心爱长剑,这把长剑名曰舜英,年少抓周,赵乐抓了一把木质小剑,加冠之时,父亲送来了这把由上古神兽焱翼狮獠牙化石打磨而成的宝剑,父亲笑言:“乐儿,此剑名曰舜英,取意木槿花,木槿花厚积薄发,绽放时坚韧华美,我儿当以坚韧加身,莫要贪图一时富贵!”此时的赵乐回想起来,只是笑一笑,自打加冠以后,父亲便少和颜,父子更像君臣。
陆安城中,振广楼内,赵乐刚刚收拾好出发的行囊,这时,赵雨来到了赵乐房中,带来了两大箱东西,只说了一句:“父亲让我给你的!”便出门而去。
赵乐看着自己大哥所作所为,没有任何过多的反应,兄弟四人,大哥赵雨性情温润,但是对家人言语冷淡,就是对父亲,也是多一字不如少一字,可没人怀疑大哥为人兄长对三位弟弟的情义,每逢出事,都是大哥在暗中筹划,远比父亲投入的多,今日离别,不知何日再见。
只待大哥走后,赵乐上前打开了其中一个大箱子,箱子里面是两部书,赵乐先是查看那两部书,一部《司徒九策》一部《夏冀书》。
看罢后,赵乐又打开另一个箱子,看到另一个箱子上面放着一封书信,而书信下面,是一册厚厚的图册,上面赫然三个大字《龙腾图》。
赵乐上前,拿起书信,看到这是父亲亲书,赵乐疑惑,难道父亲还有指示?
赵乐启封,上书:“我儿谨记,天下大乱,凡有血气之人,皆有相争之心,然而,大多力不从心,空耗国力,白流热血。”
“为父身居庙堂,以政立身,晋国因此从偏远小国一跃成霸,然为父所做,只能集聚国力,如何运用,便要尔等施展才华。生逢乱世,乃是文人不幸,却是武人大幸,我儿有心从武,为父欣慰,可战场纵横,冷血无常,越是如此,我儿越要付出百倍努力与常人,方可立足”
“自从你愿走兵道,为父无一时放心,兵道之人,身居戾气怨气,越是往后,越是身不由己,自古兵道之人,少有功成身退,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战国乱世,我儿亦有如履薄冰之心,为父方可安心!”
“莫怪为父絮叨,实乃近些年少有清谈,你自小身患热症,黑云堡多阴风冷雪,远不如家中安逸,孤身在外,多多留心,莫要留下病患,为父近几年身体无恙,勿想勿念!”
赵乐看后,将宣纸紧紧攥在手中,双唇紧闭,眼中已然婆娑,以舌顶齿,强忍几口气息,才恢复了情绪。
以往自己喜爱兵事,自认为可以纵横疆场,可每次炫耀自己的兵才时,父亲除了简单的应付几句夸奖之词,但眼眸深处的晦涩一直难懂,今日看罢才明白是担忧之色,这一次的披挂上阵,乃是父亲亲自启奏,命他先锋,他以为这是父亲对他的肯定,其实现在才明白,这是父亲的一个探视,自己到底能否为将?能否以武立身?如今答案已然揭晓,必胜的战场也让自己打的大败而归,大梦初醒,原来自己是这麽的渺小,战场瞬息万变,永远没有必胜,自己太过自傲,所为所想,大多空中楼阁。
回都以后,父亲的冷漠,父亲的严惩,父亲的礼物,实则是在传输一个消息:“莫要轻视战场,此非儿戏,此乃国之大事,稍有不慎,举族、举国皆会万丈深渊,莫要做国之佞臣!”
赵乐将书信小心翼翼的抚平,揣在怀中,看向了这两箱典籍。
《司徒九策》乃是当初夏冀亚父司徒明晚年编撰的兵书,流传很多,但时日长久,真传孤本少之又少,每一部都是兵家人士梦寐以求的宝物。
《夏冀书》乃是当初夏冀整理夏族三代披荆斩棘开国历程的兵书,此间有时局变化的确定,兵法纵横的详解,也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宝物。
《龙腾图》乃是龙腾大陆最为详细的地图图册。
这三部书,每一部都是经典之物。
赵乐收拾后,晚饭都没吃,出了大门,就要上路,来到门前回身,一跪三叩首,大呼“父亲,赵乐不成才,誓不回家。”说完,伴着夕阳,上了路。他心知,自己的沙场,对现在的自己还是太远了!
振广楼中,银发老人似是听到赵乐言语,从袖中抽出一把小木剑,双手摩挲,似是回忆起赵乐抓周时的景象,自语道:“儿啊,莫怪为父,谁让咋爷俩儿姓了赵,国运容不下私情。”
刘庭玉满怀激动心情,跟随林无牙进了北苍城,交接了手续,进了皇城,穿过一座座房屋,来到了一片松林,越走刘庭玉越感到森冷,但又不敢多问,就低头跟着林无牙前行,没过多久,林无牙停下,刘庭玉一抬头,便看到一座墓碑。
刘庭玉不敢相信自己脑海中闪现的想法,强忍着情绪问道:“不···知···,不知,少主,何···何···何意!”
林无牙闭上双眼,扭过头去,不敢看向刘庭玉,刘庭玉颤颤巍巍走向墓碑,每走一步,感到天色红了一分,走到墓碑前,木然的看向墓碑上的字:姜国镇西特使刘轩夫妻之衣冠冢。
如雷霆灌顶,刘庭玉再也无法容忍心中情绪,瞬时爆发,面向林无牙,撕心裂肺的问道:“我父母究竟在哪儿,你说啊!”
林无牙蕴了口气,下定了决心,如同做了一项重大决定,转过头来,一字一字咬牙而出:“你父母已然火化,骨灰洒在了这漫天皇城之中!”
刘庭玉听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在倒下的一刻,他看到夕阳似血,月似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