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邬堡,林无牙大帐
此刻已是月上柳梢,激战一天,将士可谓身心疲惫,但大帐中众人则都神采奕奕,开始开坛庆祝,姜国很长时间都没有这种以少胜多的大胜了,而且打败的还是晋国这种如日中天的大国,老一辈人如梁冹者憋屈了好几年得意舒展,曾经“大姜战力世无双”的豪气油然而生,一吐心中抑郁,回营后,极少饮酒的冯锡风此刻也喝了多少,以至于喝到塌下除了酒坛再无立足之地,连梁冹自己都感慨:“好久没有这样的大胜,都忘了自己是北姜战卒!”
今天一早,林无牙主帐议事,各位将领身上酒气都未散去,但是神情异常清醒,毫无宿醉之色,相视询问昨日战果,自己亲手杀了几人?昨天又挨了几刀?言语惨烈,却不亦乐乎。
其间林萧更是拍案讲到:“晋国狗杂碎不过如此,不如今日,趁敌军大败气势颓靡,整装出发,一口气拔了葫芦寨!”
此言一出,帐中将领豪气冲天,争着抢着要打头阵。
梁冹听后,稳成持重的老脸顿时拉了下来,冷喝一声:“刚刚舔过血的狼崽子,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几颗牙了,你林萧怎不单枪匹马直接去陆安?”
帐中的火热气氛被梁冹一语冲淡,冯锡风听后,说道:“老将军教训的极是,骄兵必败啊!”众将惊醒,骄兵必败,此次成功,已是姜国兵马极限所得,就是林无牙,也差一点战死沙场,若昨日主将身死,他们这些人就犯下了万死之罪。
晋军人马甲士装备补给,昨日多有领教,如若不是姜国常年的作战经验,与姜国士卒苦战之精神,以及刘庭玉的随机应变,此次就算是夺了两大邬堡,哪怕杀敌十万,也是姜国兵败。
林无牙面色严肃,讲到:“梁将军所言非虚,晋军战力昨日各位将军已然见晓,率军将领乃是赵伐之子,虽然初上战阵,但不容小觑!”
冯锡风抚须忧虑讲到:“此子名门之后,靠着赵伐声望,若入军旅,定当如日中天,可他却在赵刑镇北军中任职,赵刑是个死脑筋,定不会看着赵伐颜面,此子初上战阵便是先锋,由此可见深受赵刑看重,昨日战场之上,这小子能力如何大家都看到了,若不是老将军沙场鏖战,刘公子警觉,第一时间看穿他意图,营救少主,只怕在座的各位,都会着了这小子的道,此子以后定是我大姜一祸。”
梁冹冷喝到:“三十万大军粮草被毁,理应斩立决。这小子不会好过。”
冯锡风摆手讲到:“将军玩笑了,别的不论,单是赵伐,就不可能让此子有丝毫损害,此子天赋秉然,首战便是前军先锋大将,何况此战他们谋划许久,用此子担当大任,足以看出赵刑同样看重此子,有赵刑和赵伐两人,所以根本不可能让他有丝毫损伤。”
众人听到冯锡风的讲解,纷纷皱起眉头,沉默不语,晋国改革,国力称雄,已然让人头疼,加上这般后起之秀,姜国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林无牙许久讲到:“那位公子何在?”
众人一愣,不知少主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此次战役,刘庭玉可以说位居首功,可碰上了赵乐,难免有所纰漏,虽然与刘公子计划不一,但是,是这位公子率先回过神来,率领三百狼卫,报信杨陵的八千快骑,回援少主,又是他将敌军引诱到了马芙蕖,可是刘庭玉家人被问斩,这是众人心知肚明之事,北姜民风淳朴彪悍,每个人提到此事,大多闪烁其词,避讳不言,如今大功已定,如何处置成了难题。
一将军率先回过神来,讲到:“在帐中休息。”
林无牙讲到:“明日,唤我帐前!”
偏将答道:“是”
随即,林无牙就讲到:“此战虽然与谋划不一,但是战机局势瞬息万变,何况敌军将领是名将之后,所以,倒也不必惋惜,莫要忘,此战是我军胜了,现在我军有两寨,倒也可以和葫芦寨分庭抗礼,我已报信父王,不期定有大军回援,此次敌军被我军杀了五万,又被我等烧了粮草,所以,接下来,才是势均力敌的大仗!”
众将点头,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但是,不得不说,此战是难得一见的大胜仗。
随即林无牙讲到:“敌我双方都在派来援军,而且双方粮草都供给不上,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修缮邬堡,坚守这两座邬堡等到大军到来,这样,就算他三十万大军比我军先赶到,一没粮草,二来葫芦口狭窄,根本展不开三十万大军,到时候,我军优势会越来越明显,坚守数日,等我各地援军集结到来,定能一鼓作气将晋军赶出葫芦口!”
众将点头,燃起了斗志,随即林无牙吩咐几句其他事宜,他们便下去安排。
只有冯锡风等众人走了后留了下来踌躇许久讲到:“少主,敢问一句,对那个少年,如何安排。”
林无牙双手背后,闭上双眼,叹息一声,讲到:“不知军师对他父母之事如何解释?”
冯锡风听后,蕴了口气讲到:“少主认为刘庭玉价值几何?”
林无牙讲到:“此子如一块无瑕美玉,如若精细雕琢,可堪做国器。我担心此子知道他父母之事,美玉国器,将成为灭我大姜利器。”
冯锡风抚须笑道:“少主万不可动杀心,此子天资聪慧,如若普通磨砺,此子终身不能够堪当大任,只会做一个纸上谈兵的误国佞臣,但凡此等人物,必将经历一番入骨三分的磨砺,才能成为经天纬地的大才,我大姜,是时候需要一个将星,领我大军铁马金戈,南下皇土。”
林无牙叹息,讲到:“我何尝不知此子之才,但若不能抹去他心中仇恨,只能手刃此子,绝我大姜后患。”
冯锡风讲到:“少主,老臣有几个问题,请问少主!”
“老师问便是!”
冯锡风问道:“敢问少主,今日之局势,晋国姜国孰胜孰弱?”
林无牙讲到:“自然是晋国强盛,我姜国贫弱!”
“天下城主不论,大小列国一十二个,可为何晋国却死死咬住我姜国不放?”
林无牙叹气回到:“我姜国国土,列国之最,晋国自然是看重了我姜国国土!”
“将军所言只对其一。”冯锡风缓缓回道。
林无牙听后,投来询问目光。
冯锡风缓缓讲到:“我姜国,北面草原广阔,东面沃土千里,西面直通砂国,商路通达,西面连接大小四国边境,且多为山川险地,易守难攻,今日贫弱,无力打理,可若是晋国占领,凭借晋国强大国力,北方牧马,战骑军马配备无忧,东面开垦,千里良田可堪国家粮仓,西面往来商贾税收,可保证国库充盈,若有强兵在手,西面地利之优,四国如同探囊取物,晋国看重的不是我姜国,而是天下!”
林无牙听后,手中双拳紧握,如若姜国能够强大,觊觎天下的,便是我姜国,而且理应是我姜国!
冯锡风又问道:“少主,不知你对如今晋姜两国朝堂之上作何评价!”
林无牙蕴气,讲到:“赵刑稳成持重,雄踞北方,直面我姜国,是我姜国首患,赵伐革政首辅,晋国七国柱七人一体,晋国国君敢把军政大小交给这七个人,足以见得雄才伟略,而晋国上下被这七人紧紧攥成一团,军需调度,政策发令实施起来如臂驱指,我姜国,国之柱石如赵刑者,我大哥可与之相提并论,四大附族如同兄弟,血统契约从上古至今,无人背叛,战场悍勇如梁冹者,沙场纵横如徐辽者,文治精明如杨枭者,运筹帷幄如老师和老师兄长冯克谋者,只多不少”
“若论武将,我姜国朝堂皆是百战之人,随便拿出一个都与晋国不遑多让,若论疆土,姜国幅员辽阔,三倍与晋国,可若论朝堂文臣,‘晋七狮’任何一人放眼天下皆是少有庙堂的庙堂皓月,还有就是我姜国没有喘息时间!‘乱世源’起,我姜国当年推为盟主,今日受到天下所指,诸国犬牙交错,皆贪图私利,根本不给我姜国喘息时机。”
冯锡风连忙追问“敢问少主,可曾在皇室中见过如同赵乐一般的年少才俊。”
林无牙无奈道:“果敢骁勇如林萧者,还有林贲和我弟林无锋,聪慧善谋者,有我大哥之子林晨,但如此天赋异禀,天生帅才,国策谋略可堪国器者,没有!”
讲罢,林无牙心中暗涌惋惜,但凡战场大将,一是靠兵法典籍打磨基础,二来靠亲上战阵拿士卒性命来喂养,才能成为将才,赵乐此子年方二十,从未上过战阵,多读经史少有兵书,只靠臆测,便能有如此战略,关键时刻,狠辣程度刚勇果决,堪称天赋异禀,如若留在军帐下雕琢培养,日后定会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将,放在庙堂之上锤炼,也会成为肱股之臣,加上他身世显赫,“晋七狮”之首赵伐之子,他日名扬天下指日可待。
冯锡风继续问道:“那少主在大臣中可曾见过与之媲美的少年儿郎。”
林无牙也是无奈的摇摇头,讲到:“四大家族少年一辈多有才俊,如杨坚、徐旷,梁瑞,冯轩,可像赵乐这样的,同样没有,只有刘庭玉。”
冯锡风说到:“少主,老臣添列朝堂,虽已年迈,老眼昏花,但识人断事,老臣自问普天之下,未有同肩之人,少主听我一言,刘庭玉天资远在赵乐之上,若能培养得当,日后定能成为当代翘楚,若有机缘加身,此子对我北姜,不亚于‘晋七狮’对于晋国。”
林无牙听后,扶手转身沉思,天下各国,年纪轻轻便走上战争的少年儿郎林无牙多少知晓,这些本就是惊才艳艳之辈,否则也不可能统领军队掌握士卒生死,可这些人都是少有天资加上家族培养,无刘庭玉此等异象,刘庭玉出生在刘氏邬堡,若是没有超凡天赋,小小的邬堡,如何与千年传承的家族相比较,那赵乐虽初上战阵,但家学渊博,又有晋国国立衬托,他的狠辣果决是靠着丰厚家底喂养出来的,而不是刘庭玉这般自悟而出,那日排兵布阵不难看出,此子战术思维异于常人,沙场调度不按常理,帐下数十名百战将军久经战阵未能与之争辉,虽有瑕疵但临场发挥果决程度不亚于赵乐,可,可越是如此,此子越是姜国心头之患。
冯锡风讲到:“少主放心,我有计策让刘庭玉归我大姜。”
林无牙疑惑一问:“哦!不知何策?”
冯锡风抚须笑道:“少主莫问,天机不可泄露。”,讲罢便拂袖而去。留下林无牙一人喃喃而语,暗自神伤,林无牙心中揣思,如若刘庭玉能摒弃前嫌,成长起来,入我大姜麾下,我大姜足以啸杀南方十国。
闲暇几天,姜国晋国双方都没有过大的动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双方都在等待,各自布局,越发的感觉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五日清早,林无牙还在睡梦之中,便被随军小吏给唤醒,一汇报,惊了一下,晋军留下葫芦寨一座空寨,退兵了!
此刻,赵乐率领大军,急速往南行走,一夜未合眼,丝毫不见疲劳,昨夜中午时,两份加急密文秘密的送往了他的营帐,一份是赵刑的撤退军令,而另一份是他父亲的家书,一张大纸,赫赫四个大字:“火速回都!”
赵乐知道,怕是此次失利,已然暴露了晋军意图,再无可图。
冯锡风一早来到了刘庭玉的帐中,关切询问了一番。冯锡风号称“眼绝”,观人面色,察人眉宇的功夫炉火纯青,刘庭玉此时身世浮沉,多愁善感,心中少有提防,自是最好的关切时机,冯锡风每日前来,旁人来看多是聊一聊地方山水地势,可在刘庭玉这种心有大伤的人来说,温补胜于猛药,微不足道的几句往往能拉近距离,多日交流,两人关系熟络,多有忘年交之感。
等到一个小吏在他耳边轻声几句,冯锡风嘱咐刘庭玉好好休息,就去参加了紧急会议。
大帐内,林无牙将探子消息告于诸位将军,所有人都疑惑无解,晋军怕了姜军?十年前可以,现在,呵!太过匪夷所思。
等到冯锡风前来,听到消息后,暗暗点头,讲道:“少主,可以撤军了!”
林无牙疑惑,:“为何?军师不怕敌军疑兵偷袭?”
冯锡风缓缓道:“这几年,晋国做大,胃口也大了不少,刘公子曾言,晋军想要一口气吞下我姜国,如今被我军掰了狮牙,再想吃下,可就要慢慢撕咬了,晋国一直卑我姜国而且胃口不小,晋国如今和昆国结盟,想要在夏氏五国东面有一番大作为,若展开长久拉锯战,这对晋国来说,得不偿失,所以晋军回去绝不可能反复!”
众人听后,不免心中不忿,狗杂碎晋国也太过瞧不起人!
林无牙为保安全,派出探子再做探测,确保晋军已退。
过了两日,探子回来的报告说敌军撤退到百里之外,已然进入了晋国境内,林无牙便坚守了一月,顺便修缮了三座邬堡和葫芦寨,带着刘庭玉班师回京。
赵乐回到了赵刑的前军大帐,赵刑并未对他开帐审理,只是讲说此事事关重大,一切处理,尽在国都,便免了赵乐的职位,让赵乐火速赶往了国都。
离国都还有十里,便秘密接到了他兄长赵雨的暗报:“负荆请罪!”
赵乐思付许久,觉得若是自己一路负荆而来,能显认罪之心,此时离帝都只有十里,若让人知道,反而,落人口舌,便快马加鞭,来到了国都,没有回家,先来到俯首殿自请罪责,然后托人去告知其父。
晋国国都陆安城,乃是当时天下四名都之一,作为当时天下最繁华盛荣的四座都市之一,这里白天城门络绎不绝,晚上街道灯火通天,如果另一座都城,大康国都午阳城是富丽堂皇,每时每刻,每处每地流露出高人一等的上等贵族品质,那么陆安城便散发出热闹昌盛,无忧无虑的繁华景象。
在陆安城皇城东边,一座八进庭院里,有一座比皇城登天楼略矮一层的高楼,这座楼名叫“振广楼”陆安城的人都称之为“镇国楼”,里面居住的,正是“晋七狮”,这是王上感念赵伐等人中兴晋国,特例修筑,彰显赵伐等人功劳。
振广楼中,一银发老人正在案前挥洒泼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作品,手中大篆笔时动时蓄,感觉时空都随着毛笔挥舞一般,单是看这动作,便散发出独特的美感。
正挥舞间,一中年进来,附身说道:“父亲,乐弟已然回到了帝都,只不过·······”
男子将赵乐行进讲了一遍,白发老人并没有停止手中动作,等到男子讲完后,过了一会,老人回笔一收,停了下来,面部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只是说:“雨儿,看为夫临摹这幅奔马图,你能看出什么。”
男子伸头一观瞧,端详许久便说:“这七匹奔马,鹰眼狐耳,龙脊貂皮,四蹄肥大,踏地无尘,腾空有云,乃是神品。四驹同游,纵横天下。”
老人听后哈哈一笑:“心怀天下,实属不易,雨儿,你可知乐儿讲甚?”
男子摇头,老人说:“乐儿走前,我同样画了一幅奔马图给乐儿看,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说‘目光严峻,耳朵灵动,背脊隆挺,毛发油光锃亮,蹄步匀称有力,是不可多得的战马’”
银发老人讲罢,赵雨陷入沉思,过了许久,老人张口:“雨儿,你心怀天下,熟读各国国史,精通各邦交际之事,以后自当是纵横天下,游走诸侯的名家策士,而乐儿,自幼喜好兵事,他有天赋成为国之干将,可是他看似谋略过人,但他善谋武断,无大局观,更喜欢后发制人,如若长此,于国无用。此次战败,对他而言,确是天大好事,姜国已然是瘸驴破车,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我晋国国土,根本不足为虑,可却让乐儿明白天外有天,如若有一番苦修,自可成长为疆场战神。此事,你便不要插手,为父自有打算。”
男子听后,认为父亲所言不假,赵乐此次战报早已投递在赵伐案上,他也看过,对其中详情也是了解,赵乐刚开始便是静观其变,不肯舍弃十万疑兵的底细,一直等到梁冹摆开阵仗也没有任何行动,如果当时他能果断出击,根本不可能被梁冹拖到不能出手,加上后来被火烧连营,虽然已成定式,但乐弟功利性太过浓重,本不需要损失那么多人马。
思付完后,赵雨一拱手,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