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欢探了探怀里人虚弱的呼吸心里一阵发紧。
这女孩子看着年纪应该跟她差不多,腰腹缠了布条,应是之前受的伤,冒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深色的衣衫,右臂上有道很深的伤口能见皮肉外翻,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细碎的伤口,长剑对上短刀实在吃力。
她被阮萧光从浮乐楼强行拖出来,管事的只当看不见,应该是知道那人不能得罪,她现在想回去管事的也不敢收她。
这处虽僻静但出了巷子外面是闹市,不能在这儿多待,她要带上这位姑娘总得先找个地方处理伤口。
“这簪子……还是留不住啊。”
项欢把为了防身攥在手里的簪子插回去。
还不忘费力将阮萧光踹进小腿高的杂草丛里,仍然觉得气愤,用他的剑毫无章法胡乱戳了几下。
将外衫套在青葙身上,缓步走出了巷子。
……
苏竹在殿中坐着,心里有些不宁,青葙酉时散学,她应该能赶上吧……
“青菘……青菘。”何嘉见她没动静提高了音量,“你在想什么?”
“什么?”苏竹抬头时见殿内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青菘昨夜办了件大事,今日应该是要歇歇的。”容城郡主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晟王回朝了。”何嘉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题。
“晟王?三皇子。”苏竹有些疑惑,仰月去的地方是三皇子阮萧光的封地,他竟然……还没死?
果然华岱林脸上忧色渐深,事变的第一刀若是不顺利,还怎么挑起混乱,直入心腹。
把皇子们分派出京城自然无诏无要事不能随意回京的。
三皇子阮萧光是先皇后所生,后交由钟贵妃抚养,钟贵妃就是容城郡主那驸马钟行的姑姑,长延伯的妹妹,不是个好相与的,膝下并无亲子,养了阮萧光后就避了后宫争斗,专心“培养”阮萧光,皇帝念她抚养孩子不易对她优待。
阮萧光却是个“不成器”的,凡事都要争要抢,文采不佳武学不精与同在官学的兄弟相比并不出彩,他还今日打那个明日害这个,理由出奇一致,人家在某方面比他强,每日是非不断,告到皇帝跟前便哭他早逝的母后,一来二去也消磨掉了皇帝为数不多的慈父心。
阮萧光对华岱林十分怨恨,忌惮她若生了孩子会抢了他嫡子的位置,事实上皇帝让华岱林入宫是为了恶心为些忠诚良将,皇帝自己早就力不从心了。
苍州这封地是华岱林挑的,挡在群山之内,来回也不便。他自然是受不了这苦,去之前就反复提及连着几日梦到先皇后,带着怨气走的。
几月前苏竹让仰月过去就是暗杀三皇子,也不知生了什么变故。
“大军要回朝了。”华岱林捻着手上的串珠语气轻松不少,“启国降了,此战大获全胜。”
“明纪是满腔热血但对上真刀真枪的战场还是不够老练,多亏有靖远侯掌大局。”
“娘娘过誉了。”何嘉忙起身谢过,“前些时日收到寄回来的家书说是华小将军行事很是果敢,颇有华将军当年风范。”
提及父亲,华岱林长叹一声:“父亲常说为将者镇守国土,忠君利民。”
“可悲又叹生不逢时。”
容城郡主定神道:“君不正,臣投外国;父不正,子奔他乡。”
“娘娘可想想朝堂上是不是一阵腐臭,有些人早就烂了没得救。”
“水浑了难保自身长清,上不正下必受影响,清醒者往往孤独。”
若不早早结束,会有更多人被同化受动摇,不如大刀阔斧,推翻重来。
新政之所以为新是因为前所未有,不破不立。
“娘娘既然要坐那个位置,就得要坐得稳。”
“坐上去就不可能会下来,否则那些费力挤下去的人都会反扑,他们会抓住一切机会去攻击你。”
“开国立业的人需要的是胆识,手腕,魄力这些都是个人能力,无关身份年龄性别……”
“看你不顺眼的人,永远不会改变他的想法,又何必去在意,让他闭嘴再不敢发声便好。”
容城郡主是坐在那儿,却仿佛置身宏大为明堂之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谁想被套上枷锁困于一方天地,前无古人,便作第一人,后无来者,先开基业。
苏竹见过许多觉醒瞬间,每每都能点燃热血引人落泪,她们跳出了世俗的框,走出了命定的局,从此她们的生命不再带有前缀和修饰,一切只随心,只为自己而活!
华岱林能窥得其中奥义,但她小心惯了,缺一把推力,既然一切准备就绪,只管放手一搏。
何嘉深感动容,不自觉地身体前倾。
她们或是处处受制活于压迫之下,或是被折断羽翼生于夹缝之中,亦或是隐忍不发时时在行卧薪尝胆之言。
可她们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且一直未间断……
一时间殿中人都忘了说话。
苏竹在沉默中开口:“一切回归本源是都是未知不定,那些过往给女子设下的限制都成了丛生的荆棘,限制了女子走出诫训的束缚,我们既然要改就要改得彻底。”
“那些不认同不合理的陈规旧律不必遵从,要让女子意识到人生该有可以有别样的可能。”
很难……但是什么都不做更难。
有一个人站起来,她伸出的手就会扶起第二个人,接着是一群人……许多人。
“这就是我一开始跟你描绘的新的盛世。”苏竹定定地看向华岱林。
她在与华岱林通信时便以直接的言辞描绘了女子的更多可能,入朝堂,战沙场,下五洋,游河山,而不是小小的四方天空。
苏竹也一直在实践她所言,女子学堂从一开始无人问津招惹非议,到后来口耳相传声名远扬,只要有了开始,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明白了,明日政令发下,秋闱便可成席卷之势。”华岱林眼神凌厉,面容镇定。
“若放在同一平台上,便无关其他,只较个人。”
“我也不想居于幕帘之后,该变一变了。”
早就写好的圣旨到时间重见天日了。
一番谈话众人皆有所得,她们眼下所行之事虽然不统一,但目的是一致的,心是在一起的。
苏竹出来时看着天色,脚步有些着急,青葙今天怪怪的。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何嘉跟上她仍在不住地感叹:“若那些设想真能成现实,那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壮举。”
“从前我只想守好阿悦一个,现在多了你和青葙,以后会为了更多人,或许对我而言也是一种变化。”
苏竹有些急,叮嘱道:“姐姐,靖远侯不日将要回京,照计划行事。”
“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便提裙狂奔,她眼下顾不得太多。
“宿主,我有种不好的预感。”007忧心忡忡。
……
项欢从当铺出来拿着银钱进药坊买了些金疮药,扶着青葙去寻落脚地。
两人身上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走了几家客栈都不愿留她们,最后她狠下心把大半银钱都压上,付了近三倍。
“你救了我,我肯定不能不管你。”
“那人要真是三皇子我们要赶紧跑了。”
“还能去哪里?我没亲人,又不知道你住何处。”
她自言自语着一边麻利地包好伤口。
天色渐黑,榻上的人还不见清醒,项欢更发愁了。
“这么久了也没有官兵搜查,算是好事吧,你赶紧醒过来,我也好有人商量一下对策。”
另一边,醒来的三皇子不是不找官兵,是他小命不保,刚睁眼就被一把剑抵上脖子。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阮萧光气急败坏。
苏竹掰过他的胳膊查看,“伤口不长是短刀所伤。”
“你怎么知道?”阮萧光惊讶道,随即挣扎:“你放开我,本王可是……”
“三皇子阮萧光,你该死了。”苏竹将他压在地上冷声追问:“打赢你的人去哪了?”
“谁打赢本王了!她就是侥幸,你知道我是谁就赶紧放了我,别跟那没眼力见两个死丫头一样!”
“两个?”苏竹腕上用力,剑尖刺入扎破咽喉,“你没用了。”
“带走关好,晟王在苍州,谁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抽剑离开,夜幕降临地上的血迹难辨,她心急如焚。
“阁主,我们的人已经开始大范围搜查了,照吩咐着重在客栈和医馆。”
“有消息立即告知我。”
“是!”身后明月阁的杀手带着进气多出气少的阮萧光消失。
……
月色之下,有人同样在寻找。
一人拦住了要关门的当铺掌柜。
“掌柜的,有什么好东西吗?”
掌柜的打着灯笼细细看,轻哂道:“做生意也要挑好时间,今日不巧,你明日再来吧。”
“够不够?”来人展开了手里的银票。
掌柜两眼放光:“够了够了,多了。”
“您里边请。”
片刻后那人拿着只簪子出了当铺的门,留下一脸不解的掌柜喃喃自语,“真是奇怪,没见过转手这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