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永志接过手帕，颤颤巍巍地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声音颤抖着道谢：“多谢元辰兄”。
然后把头埋在书里，也不敢和许元辰再多说一句话。
这堂课夫子讲的是《孟子》，提到君子远庖厨这句话时，有个声音阴阳怪气地说：“可是许怀行和许元辰家可是当厨子的，
那夫子说，他们还算君子吗？”
话音刚落，课堂上引起哄堂大笑，刺耳的笑声穿透窗户，吓退了树梢上的鸟。
“肃静，这样像什么话！”
讲课的宋夫子是个迂腐的性子，课堂上要求很严格，十分严肃地大拍书案。
学生们都害怕他，笑声很快就小了下去，只能零星听到几声微小的憋笑声。
宋夫子眉毛压的很低，声音里带些媪怒：“章原才，既然你说君子远庖厨，不如你解释解释，这句话到底是何意？”
被点名的章原才非常自信地开口：“那自然是说为君子者要远离厨房这种女子应该待的地方，
读书人应以学业为重，而不是整日沉溺于钱财这种有辱斯文的东西”。
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许怀行他们。
许元辰冲动忍不住，正要出声反驳，被许怀行一把按在原地。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宋夫子的方向，许元辰不得已压下心里的愤怒，打算等散学了再算帐。
所有人都在看他们的反应，或者说是在看他们的笑话。
若是当堂反驳，那便犯了不敬师长之罪，像宋夫子这样迂腐的老头，肯定会重罚。
可是如果不置一词，那就是承认了章原才的话，也认为自己配不上读书人的称号，回头他们的排挤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看起来是一个难破的局。
许怀行心中自然也生气，但是他比许元辰要冷静，恭敬地起身行礼：“夫子，学生有话要讲”。
宋夫子偏头看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哦，你对这句话有其他见解？”
“是的，学生认为原才兄说的不对”。
“那说说你的看法”。
许怀行语速缓慢，不卑不亢地解释自己的观点：“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出自《礼记·玉藻》，在《孟子·梁惠王上》中也有提到。
孟夫子前面还说了一句话，大致意思是君子看到挣扎的活禽，不忍杀害它们，听到它们哀嚎的声音，不忍食它们的肉。
故此说君子远庖厨。
原意是君子对生灵心有不忍，所以要远离杀鸡宰羊这种厨房事务，保持仁善之心。
而不是原才兄所讲，君子因为身份才要远离厨房”。
课堂上一片寂静。
有人想替章原才出头，被沐方景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时间仿佛停顿了一刻，最终以宋夫子的赞扬声打破：“说的不错，看来回去你有听我的话，好好预习了功课。
正如你所说，君子远庖厨的意思就是君子要心怀仁爱。
孟夫子便是用这句话激起齐宣王的仁慈之心。
不过好像有人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章原才，你怎么看呢？”
宋夫子的眼神冰冷，落在身上刺得人浑身发冷。
章原才自知错了，脸涨的通红，不服气地低头道歉：“抱歉夫子，是我弄错了文章的意思”。
可惜宋夫子不打算放过他。
“我今日讲的文章里正好有这句话，但凡听我的话好好预习了，也不会在课堂上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估计罚抄再多文章，你也领悟不了其中的意思。
不如每日散学后，你都去伙房帮师傅们的忙，什么时候能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再来跟我讲”。
“夫子！”章原才惊叫一声，目光触及到宋夫子冷下去的眼神，只能咬牙认下，“学生受罚”。
然后一整堂课，许怀行都能感受到身后仿佛要洞穿他的眼神。
他丝毫不在乎，认真地沉浸在课堂上。
散学后，他没有跟着其他人去饭堂，而是带着许元辰一起来到夫子院。
看着眼前给自己鞠躬道谢的两人，宋夫子平静地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事要求我，若是想让我透露考题，那便直接滚出门吧”。
“不是，学生来是为课堂上的事情来感谢夫子”。
宋夫子的表情没有变化：“罚章原才并不是为了你，不必同我道谢”。
许怀行温和地微笑：“但是夫子还是为我们解围了，学生不能不来感谢”。
不管宋夫子出发点是什么，章原才都是受罚了，也为他们出了一口气。
“若是只有这件事，你也谢完了，赶紧出去吧，若是再晚一步，饭堂可能就没有你们的饭了”。
“才不是呢，估计到晚上去还能剩不少”。许元辰小声嘟囔。
结果因为屋子里太安静，他的声音再小也显得很突兀。
宋夫子眼睛一眯，表情危险：“你方才说什么？”
许怀行赶紧踩了他一脚，许元辰反应过来坏了事，慌忙找补：“学生是说夫子如此关心我们，实在让我们感动”。
后背上的冷汗都快浸湿了衣裳。
可惜宋夫子没这样好糊弄。
“不说实话可是要受罚的，你刚才说的话没有这样长，自己老实交代吧，别让我逼问出来”。
许元辰偏头向许怀行求助，对方给了他一个没救了的眼神。
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把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学生……学生方才说，饭堂的饭还有很多，不怕不够”。
想象中的呵斥声没有来。
他小心地抬头，却见宋夫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夫子？”他开口喊道。
宋夫子从思考中回过神来，问出了一个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的问题：“饭堂的饭菜真的让人难以下咽么？”
“啊？”
这下许怀行和许元辰都一块儿糊涂了。
夫子刚才是问他们饭堂的饭菜难吃是吗，他们真的没有听错么？
见他俩没有回答，宋夫子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清清嗓子又问了一遍：“你们实话实说，饭堂的饭菜是否真的不甚美味？”
许怀行听出他的意思，小心地问了一句：“夫子没尝过饭堂的菜吗？”
“尝过，可是我吃不出来好吃不好吃，我的舌头尝不出味道”。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