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瞬间顿住了。
若是今日没有那蒙面人出现。
他初入府衙,只会当作这卷宗记录有误。
可现在。
蒙面人让他杀王大头,王六这个府衙老人,神秘兮兮的说卷宗不合理。
那这其中的道道,就有的说法了。
王六见叶青皱眉不语,开口解释道:
“府衙的卷宗,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明显的瑕疵。”
“通奸和强奸,一个是流放,一个是斩首,意义可太不一样了。”
“而且,这案子本身就牵扯到了人命。”
“最后可是要交到知府大人手中的,堂上知府大人一审,苦主和疑犯随便一句就会说漏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卷宗记录必然是谨慎斟酌着来。”
思绪纷飞的叶青,眼神闪动,凝重道:
“这是典吏大人审的案子,咱们是不是得去询问一下典吏大人为何如此记录?”
见叶青如此‘会来事’,王六咧嘴笑了起来。
他朝叶青竖起了大拇指,叹服道:
“青小郎,你说你年岁也不大,但这些为官做人的道理,比咱都熟络。”
“如果你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我还能理解。”
“可你这贱籍出身,自幼混迹于市井,有如此心思,让咱想起了一句话。”
被夸赞的叶青,不骄不躁,很是配合的笑着问向明显让他开口询问的王六道:
“什么话?”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可扔啊!”
满脸唏嘘的王六,摇头晃脑的说出了这句话。
随后,他看了眼天色,出言道:
“现在也晚了,典吏大人这些时日奉推官大人之令查别的案子,现在也晚了,回府衙肯定寻不得他人。”
“今儿要不就查到这里得了。咱们各回各家,明早府衙见。”
刚想应下的叶青,想到了蒙面人不杀他而提出的条件,开口道:
“王大哥,我还是回府衙吧,那几位同僚这些时日因为我通宵达旦的。”
“我这刚来,得表现表现,回去帮他们整理卷宗案牍,顺便也好快速熟悉刑房的事务。”
王六想了想也是,颔首道:
“成,那我就不管你了,我是要偷懒去。”
“今晚子时老刘下值换班,我去跟他喝两杯,等下值好直接睡觉。”
说着,王六给了叶青一个‘你懂的’眼神。
一听这个,叶青心中一动,笑容温和道:
“行,我要是在府衙待不住,就去寻你喝酒去。”
“好说,咱们走着。”
爽朗应下的王六,跟叶青一起往正德坊走去。
在孙记面馆随便吃了点,二人便分道扬镳。
灯火通明的府衙刑房内。
叶青的到来,获得了众人的称赞和好感。
依旧是跟着封不休将卷宗分门别类。
忙碌了快两个时辰,卷宗终于分完。
十几年来,第一次一天看这么多字,还是蝇头小字,更是在这光线昏暗的环境下。
叶青直觉得眼睛酸涩无比,他抬起了有些僵硬的脖子,朝着憔悴疲累的封不休道:
“可算是完事了,封大哥,这活不难,就是真熬人啊。”
无比认同的封不休,边捶打着自己的肩膀,边叹气道:
“谁说不是啊,咱本来也就三十多不到四十岁,你瞧我现在这般老态,出去都被叫小老儿了,都是这活儿给熬出来的。”
“辛苦了!”叶青很是认真的说了一句,然后又问道:“接下来我做什么?”
封不休摆了摆手道:“今个你刚来,又是查案,又是梳理卷宗,忙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别的活计你还不懂,让你现在做,可能会添倒忙。”
“天色也不早了,回家休息去吧,要是不想回去,府衙里也有休息的地方。”
“成!谢谢封大哥提醒。”本就想找机会溜出去一会儿的叶青,心中一松,朝认真干活的众人问道:“我有点饿了要去弄点东西吃,你们需要不?”
一听吃的。
何宝和齐党国等人全都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无神双眼,浮现了叫做感激的光芒。
“孙记面馆这个点儿还开着,给孙二娘说一声,她知道给我们送什么,到时候会记府衙的账。”
陈燕揉了揉自己的脸,让本就黢黑一片的脸,沾染了新的墨迹,又黑了几分。
叶青眨巴了一下眼睛。
封不休解释道:
“咱们知府大人来了后,严查贪污断了咱们的一些财路,但知府大人在很多方面都做了贴补。”
“咱们这通宵达旦的干活,去知府大人选定的饭馆里订饭,选的吃食酒水只要不太过分,都能挂账,直接送来府衙。”
“嘶,咱知府大人真是体恤属下啊!这样一来,给咱们省不少开支!”
明了的叶青,心中有别样打算,他朝众人打了声招呼,就装作饿的不行的样子,快速离开了刑房。
当刑房的屋门被叶青关上后。
齐党国率先放下了手中的卷宗。
他站起了身,活动了几下筋骨后,这才开口问道:
“你们觉得,这青小郎如何?”
封不休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认可道:“是个认真干活的。”
陈燕指了指桌案上的九桩卷宗,唏嘘道:“破案有一手,杀鸡儆猴这一招用的真是老道。”
何宝拍着自己饿得空荡荡的大肚子,眯着眼睛道:
“瞧着是个老实的,但是很会看人脸色,很会来事。”
其余三人也都对叶青作出了极为不错的评价。
齐党国尖锐的嗓音,充斥着玩味儿的语调道:
“这么说,大家都接受了?”
众人对视一眼,齐齐颔首。
齐党国捻动自己的山羊胡,大有深意的提醒道:
“王六以前当狱卒的时候,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儿。”
“马推官可是铁面无私,动辄打罚。”
“而且,这叶青,青小郎,以前可是个贱籍,前些时日可进了两次大牢。”
“咱们哥几个光接受就成?”
说着,他视线落在了何宝身上。
其余人都明白齐党国话里的意思。
见其看向何宝,也都瞬间明了他这些话里的又一层意思。
正揉搓肚皮,安抚肚子的何宝,察觉到众人的眼神,很是不悦道:
“哥几个这眼神啥意思?”
“我什么人你们不知晓?”
众人悻悻然一笑,继续干活。
何宝瞪向了齐党国,不爽道:“齐头,他姥姥的,你明知道我不会跟典吏报信,你还专门给我说这话,是特意点我是吧?”
爽朗而笑的齐党国,竖起了大拇指。
“就是信你,才让你当着大家伙的面说出来,免得以后若真发生什么,闹误会不是?”
这话一出,何宝脸色缓和了不少。
其他人不乐意了。
嘭!
将手中案牍使劲摔在桌上的陈燕,骂骂咧咧道:
“他姥姥的齐党国,你是咱们七个的头,就你信何胖子,我们不信是吧?!”
老好人封不休,也皱眉不悦道:“齐头,感情你不是点何宝,你是点我们啊?”
“哥几个,齐头不信咱们,你们说怎么办?”
惹了众怒的齐党国,看着六人阴桀笑容,心里直突突,咽了口口水。
何宝看热闹不嫌事大道:“我觉得,咱们这几天熬了这么久,身子骨都快撑不住了,齐头身子骨强壮,吃苦耐劳,替咱们分担点肯定没问题。”
“何胖子这话说得对,齐头,我这腰快断了,你帮我看十个卷宗。”
“头,我眼睛花了,受不了了,这七个案牍,你帮我分担了吧。”
……
本来桌上没剩多少卷宗的齐党国,看着突然多出来的尺高卷宗,欲哭无泪、
他轻轻给了自己嘴一巴掌,苦哈哈道:“我怎么就这么嘴欠啊。”
哈哈哈哈哈!
吃瘪的样子,让刑房内传出了爽朗大笑,驱散了众人忙碌许久的疲累。
亥末,再有一刻多钟,子时就到了。
赵五也该同别的狱卒换值了。
叶青的身影,出现在了淮阳大牢内。
王六跟赵五喝的是五迷三道。
两个人勾肩搭背的坐在长椅上,摇摇晃晃。
叶青走进来站在二人身边了几息,两个人都没发现身后多了个人。
“王大哥,赵大哥,你们这是喝了多少啊?”
王六跟赵五摇头晃脑的扭头,眼神都喝直了的二人,盯着叶青看了好几眼,这才认出来人是谁。
“咦,青小郎,来来来,咱们坐下一起喝。”
“青小郎,你来的好,快尝尝这酒,这可是……是谁送的好酒来着?管他谁送的,反正是难得的好酒。”
被按在椅子上的叶青,视线在赵五腰间悬挂的钥匙上扫过。
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推开赵五递过来的酒碗,皱眉难受的问道:“赵大哥稍等会儿,我再陪你们喝酒的,两位哥哥能不能先告诉我,这牢房里可有解决三急的地方?我快憋不住了!”
铛啷啷!
赵五直接将腰间钥匙取下,晃悠悠的塞给叶青,豪横道:“拿去,随便找间牢房就成。”
没想到目的这么容易就达成,叶青心脏快速跳动,他拿过钥匙,脸上难受的表情不变,赶忙起来冲向大牢深处道:
“谢谢赵大哥,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