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
沈七是知道那汤是孟九拎过来的,所以她动都没动。
房氏也聪明,没直接舀汤给她,而是把汤舀出来递给了顾南方。
“南方,你喝口这汤看看怎么样?”
顾南方喝了赞不绝口,“房姨,这汤也太好喝了吧,清甜又有回甘,这汤我能再喝两碗。”
“还真是,”江昊道,“房姨你之前不煲汤的,看来是在周伯伯那里偷学到手艺了。”
“人家都说活到老就应该学到老,我这人天生没那个劲,这个呀是沈七她表哥煲的。”
房氏说着话目光停留在沈七的身上。
沈七遥想起之前孟九说“秋季宜进补,所以煲汤给她”的话。
“小七,你喝一碗,真不错啊!”
江昊开了口,算是给了她台阶。
“有那么好喝吗?”
房氏不等她动手,先给她添了一碗。
“也就一般吧,比起周伯伯的手艺差远了。”沈七嘴硬道。
饭后,顾南方和房氏在屋里看电视。
江昊将查到的线索翻出来给沈七看。
“你来认认,这里面有阿茹娜吗?”
拉巴认真的在这些照片里找起来,他只觉得头晕眼花,“这些照片不都是一个人吗?”
沈七也尴尬,“不是,这都是……美颜修图什么的,乍一看是……是有点像。”
“有吗?”江昊问。
眼看着这相册的页数一页一页的递减,几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是她!我的阿茹娜!”
江昊一看愣住。
“怎么了?”
“这也是我们台里的,之前在苏雅手底下……”
江昊忽然反应过来,“难怪苏雅会用那个背景图和个签,因为是她手里的报道,我还记得年初的时候数据特别好,那时候台里都说,这个姑娘从二十岁就进了台里,熬到现在快三十了,总算是要熬出头了,结果没多久她就辞职了。”
“她现在在哪儿?”拉巴拉着江昊不肯松手。
“这个……我问问。”
江昊心里忐忑,拨通了苏雅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的语气依旧那么冰冷。
“有事吗?”苏雅有些不耐烦了,不等江昊开口,她又说,“我的时间很宝贵,江记者你最好是有很重要的事,否则我很难保证我不记私仇。”
死就死吧!
江昊心头一横,“关于内蒙草原的报道,不是你部门一个姐姐负责的吗?她现在人在江城哪里?”
“你问这个干嘛?”
“她有一位亲戚来找她,阴差阳错找到我来了,你看这大晚上还下着雨的,我总不能留人吧?”
苏雅没再多问,“待会发你,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先给她亲戚找个酒店住着,你们明天上午再过去,她家里有小孩,不方便。”
嘟嘟嘟……
“小孩?”
沈七心里咯噔一下,忙查看拉巴的表情。
“那什么,都这样了,你还去看她吗?”沈七问。
“去,我这么大老远的过来不就为了见见她吗?”
第二天依旧是阴雨绵绵。
沈七摁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女人,头发有些凌乱,脸色不太好看,深秋里她穿着一身灰白色的家居服,整个人很是疲惫。
“你们找谁?”
“阿茹娜?”沈七叫出这个名字。
她的身躯一僵,时间好像停顿了几秒,“嗯,我是,你是?”
阿茹娜看她不像草原的人。
“我是拉巴的朋友,他想来看看你。”
阿茹娜请她进了屋,给她倒了一杯水。
沈七留意到屋里茶几上放着奶瓶,奶粉,客厅里有婴儿推车,还有各种黑白,彩色的卡片等物。
“不好意思,可能只能请你长话短说了,小孩刚刚睡着,她睡眠浅,一会就醒了。”
沈七本想让她看看拉巴,可一抬头不知道拉巴什么时候不见了。
阿茹娜又继续说道:“你说你是拉巴的朋友?”
“嗯。”
“可是,拉巴他……”她的语气哽咽住,有些慌乱的抹去眼角的泪,天生要强的她并不想在初次见面的人面前显露脆弱的一面。
“我知道。”
沈七的平静让她惊讶,好像她带着许多秘密。
“那……”
“因为一些巧合所以拉巴的魂魄找到了我,他的确不在人世了,按理说他已经去轮回,可是他对你有着很深的执念,这种执念让他不远千里找到这里来了。”
阿茹娜有些激动,本来苍白憔悴的脸颊上忽然有了光芒。
“他在这儿吗?”
两人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是小孩子的笑声。
阿茹娜连忙跑进房间。
“拉巴?”
她的声音颤抖。
拉巴看着摇篮里的小孩,又回头看着她。
她还是那么美丽,只是越发的消瘦了。
“拉巴。”
她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
沈七的脑子里生出许多疑惑来,她看过爱情,看过江昊盲目的爱着顾南方,好像明知道那是深渊,也为了她跳下去。
看过方小末一往情深葬身火海,爱情,让沈七害怕。
她有时觉得爱是霸占,是摧毁,是必要时玉石俱焚,一拍两散。
她也看过沈鹿秋和江晚渔,他们虽然分别,可仍然期待再次相遇。
而拉巴和阿茹娜……
她没有给她开阴阳眼,她只是因为对他的思念日积月累,足够强烈的磁场在二人之间产生,就可以跨越生死两个世界,在这一刻交汇。
沈七轻声将房门合上,并不愿意打扰这样美好的时刻。
看着客厅里的秒针一下一下的跳动,她整个人在不知不觉之间放空。
“小七师傅。”
拉巴的声音将她拉回来。
“嗯。”
“送我走吧。”
沈七心里涌上很奇妙的感觉,这是第一次有一只鬼跟她说,他要走了,而且是带着笑容,他身边的人也是带着笑容。
仿佛另一个世界,对于他们而言并不可怕。
甚至于死亡轮回,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沈七将目光转移到阿茹娜的身上。
她怀里的孩子很可爱,此刻正安静的睡着。
“不仅仅是因为我对阿茹娜的思念,还有……”
拉巴的目光十分温柔,这一刻他身上生长出不一样的东西来了,仿佛飘荡的风在山谷里沉了下来。
“她,因为她的降生,命运必须带我来这。”
沈七明白了,原来那是拉巴的孩子。
拉巴走了,走在这天的傍晚时分,那时候雨刚刚停下,整个天空亮了起来。
阿茹娜告诉她,回到江城以后,因为节目出彩,她有升职的机会。
可她拒绝了。
她突然不明白,不明白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究竟在拼搏什么。
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家庭关系的淡泊,使得她如同大海上的孤舟没有停靠的港湾。
同事朋友没有信任亲近的人,以至于她所有的情绪都在自我消化。
她一直在受伤却又一直在自愈。
在别人看来她是拨云见月了。
而在她看来,她做到今天无非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告诉曾经的自己,原来她也是一颗会发亮的星星。
可天上的星星那么多。
她越来越想做草原上的花。
做拉巴口中那朵最美的花。
阿茹娜辞职了,走的决绝,而走的那天她破天荒的高兴,好像这么久以来压在她心里的那块石头,致使她长久以来不能顺畅呼吸的石头,终于破碎了。
她买了最快的票,可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拉巴冷冰冷的尸体。
也是在那段时间里她才发现她怀孕了。
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于她的子宫。
她的身体像大地一样,给予那个生命无限的活力。
这让阿茹娜觉得奇妙。
这些年打拼积攒下来的积蓄足够她生养这个孩子。
生产后她给远在内蒙的拉巴父母寄去了孩子的照片。
拉巴父母发过来视频,说拉巴的坟头开了好多花,那些花不知名,可是火红火红的格外好看。
从那一天开始,阿茹娜心里就有一个念头,拉巴会来的,他总会来见她最后一面,见一见他的孩子。
从阿茹娜家里离去以后沈七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周伯楼下。
“怎么不上去?”
她回过身来看着孟九,他手里拎着菜,俨然一副家庭煮夫的样子。
“上来呀,正好买了食材可以煲汤给你喝。”
沈七跟上他的步伐,“表哥,我想吃葱油面。”
“好。”
“那吃完面以后,我们去看电影怎么样?你来了这么久还没带你出去玩玩呢。”
“好。”
“那看完电影你送我回家。”
“好。”
孟九对她从来都只有一个好字。
沈七看着他的背影突然眼眶湿润了。
她停住了步伐,觉得很奇怪,她突然很想哭。
“怎么了?”孟九回过头来看着她,“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她憋回那口气,推着他往上走,嘴里嘟囔着:“快点快点!赶紧弄饭给我吃,饿死我了!”
此时的另一边,江昊正一支烟接着一支烟。
本就不大的出租屋里烟雾缭绕。
“咳咳咳!怎么抽这么多烟,呛死人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让你抽烟到外面楼道去抽!我那些东西上都是你的烟味,喷多少香水都盖不住!”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顾南方有些生气,拿着手里的外套就砸在江昊身上。
江昊捡起地上的衣服丢在一旁,没回头看她。
“你什么态度啊江昊!”
“顾南方,我问你,你对我有没有一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