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尾声)
宣和四年八月,朱勔将高广数丈的太湖石载以大舟,挽以千夫,凿河断桥,毁堰拆闸,终至东京。官家赐号“昭功敷庆神运石”,安置于艮岳内。
艮岳竣工。
都城中人皆道,艮岳冈连阜属,东西相望,前后相续,左山而右水,后溪而旁垄,连绵而弥满,吞山而怀谷。园内植奇花美木,养珍禽异兽,构飞楼杰观,穷极巧妙,极尽奢华。
官家更是亲书《御制艮岳记》,记载这一盛举,并有意与民同乐,昭示天下清平。
一连三日,都城中人尽可入园游览。
艮岳内泗滨、淋滤、灵璧、芙蓉诸峰耸立,洞庭、湖口、慈溪、仇池之渊错落。百姓游览其间,一边感叹着瑶池仙境也不过如此了吧,一边心中又不解,修了这园子,那辽人、金人、西夏人当真就不打咱们了?
唉!谁知道呢!思也无用,且逛园子去罢!
界身巷,齐云楼。
夜间,五娘、墨明和棋妙三人正在院中吃酒赏月。
桌上摆放着应季的瓜果,有石榴、榅桲、梨、枣、弄色枨橘。棋妙一边倒酒一边招呼着:“五娘,墨明,快尝尝,这可是樊楼新酿的秋露白,我今儿一大早就去排队了,好不容易才买回的,配新鲜的肥蟹,真是极好的!”
五娘小酌了一口,赞道:“色如琥珀,味如琼浆,确实不错!”
墨明这厢也从厨房里端出来了蒸好的螃蟹,笑道:“倒也凑合着算是一桌螃蟹宴了。”
棋妙一边吃螃蟹,一边道:“今日我外出买酒,人群中有人说,自己这辈子可算是在艮岳里开眼界了,便是天上的云,也被搬到了艮岳,往后说不准官家还能摘星摘月呢!”
“云?”
“是呢!我细细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将作监的匠人们特制了油绢囊,用水浸湿,清晨悬挂在峰峦之间,吸入雾气,等官家驾临时,再将卷囊打开,被吸收的云雾就会徐徐释放出来,云蒸霞蔚,很是奇幻,唤作‘贡云’。”棋妙不禁感叹,当今官家真是折腾得花样百出啊!
别说,还真有些创意,棋妙又问道:“五娘,墨明,下次咱们也去艮岳看看凡间的云?”
五娘剥着石榴,笑而不语。
倒是墨明,听了之后直摇头:“云有甚好看?不去不去!”
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略显凝重,向五娘问道:“五娘,那晚鬼子母在艮岳里,虽说是怨念尽消,然你任由她带着孩子离去,当真无妨?”
五娘道:“无妨,孩童的纯真良善,已唤醒了她内心的母爱与佛性。”
那晚,鬼子母怀抱孩童,向五娘道:“五娘,我知你在人间收集缘法。不如,我们做笔买卖?我只再要这一世的母子缘分。待这一世缘尽,缘法归你,我自回灵山向佛祖忏悔。”
佛的缘法?倒是笔划算的买卖。
之后,墨明和棋妙将剩余几名小孩移送了开封府。天明之后,开封府的差人们便通知了孩子们的家人,各自将人领回家去了。
街坊邻里间闲话,说来也怪,这些走丢的孩子,皆是开封府找回。唯何家绒线铺何掌柜的冬哥儿,竟是他家继母外出将孩子寻回的。
回来之后,那孩子与继母皆是病了一场。二人皆不记得此前发生了何事,那继母则是莫名地转了性子了。往后不但不再苛待冬哥儿,更是对他百般疼爱,视如己出。
常言道相由心生,以前街坊们总得这继母面相刻薄,如今瞧着,倒是慈眉善目,跟大相国寺里的菩萨似的。
说起那晚,另一桩让五娘稍稍诧异的事,倒是林灵素。
太极八卦,描阴阳,照乾坤,一簇离火,也照亮了他的清净道心。
待墨明和棋妙送走那几个孩子后,林灵素看着艮岳中已化作累累白骨的婴灵,他向五娘请愿:“五娘,小道此前修行有误,以致道心蒙尘。如今艮岳之事已了,小道欲带这些枉死的婴灵回蜀地好生超度,此生再不入朝堂半步,只结庐山林,修习神霄之道,还请五娘成全。”
“红尘历练,砥砺道心。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可尽。‘神霄’二字,还需好生参详,方能悟道。你既已决定,便自去罢!”说罢,五娘将艮岳竹林中的亡灵尽数收齐,交给了林灵素。
明月高悬,疏星点点。
齐云楼外,丝管悠扬,鼓乐喧天,东京城中依旧热闹。
齐云楼里,棋妙将最后一只螃蟹食尽时,众人已是酒过数巡,夜风中似乎都弥漫着微醺。依稀听见五娘浅浅吟唱着:
“城北三土丘,揭薛对堤口。黄芦莽瑟瑟,疾风鸣衰柳。
凿池通嵌窦,移山媚户墉。岌众楼观台,纵吸风雷走。
岩阴翡翠吟,海窟蛟髦吼。君臣互沉洒,斯道诅能久。
呜呼花石费,锚株尽官取。北风卷黄屋,此地竟谁守。”
(第八个故事,艮岳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