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尾声)
大观元年丁亥三月,大白带着《研山铭》手卷来到齐云楼。
“五娘,这是先生让某带给你的。他说与你是刎颈之交,当年那千淬丹就不给钱了,留下这卷《研山铭》,权当是个念想。”大白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打开手卷。
这纸是南唐澄心堂纸,米芾在上面书写了三十九个行书大字:研山铭五色水浮昆仑潭在顶出黑云挂龙怪烁电痕下震霆泽厚坤极变化阖道门宝晋山前轩书。其字刚劲强健,沉顿雄快,筋雄骨毅,极具奔腾之势。
五娘接过手卷,道:“羡煞襄阳一枝笔,玲珑八面写秋深,元章的书法,果真已入化境。他这一生,清奇磊落,古之畸人,精书善画,旷然天真,如今在天地间做一石相公,与秋瑟长相厮守,倒也算全了这段人石奇缘了!”
说罢,五娘缓缓将手卷收起。今日,巢云阁内又多了一段缘法。
“五娘,某此番前来,一为送字,二为辞行。”大白依着人间的规矩,对五娘躬身拜道。
“辞行?”
“正是呢!某有幸跟随先生修习书法之道,得先生亲传《宝晋待访录》一册。如今先生已化作石相公,随秋瑟去罗浮山了。某想带着这册书卷,游历五岳三川,问道于天地间。”
五娘点点头:“如此,也好!道家云: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你此番来红尘一趟,也算是学有所成了,日后好生修行,自然能修得自己的道。”
“多谢五娘指点!”大白记下了五娘方才说的话,而后环顾厅内,还是未见墨明和棋妙的身影,问道:“五娘,墨明兄与小狐狸去哪里了?”
五娘道:“可是不巧,今日是中山园子正店开沽之日,他家掌柜一早派伙计来说店里酿出了一种新品佳酿叫‘千日春’,邀请我们去品新酒,我不爱热闹,便由得墨明和棋妙去了。大白,你可要等他们回来?”
大白想了想道:“罢了,离别太伤感了,某还是悄悄地去吧,挥一挥鹅掌,不带走东京的一片云彩,只留下……”说着,大白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卷画,“这是某画的《潇湘奇观图》,送给墨明兄和小狐狸。”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墨明和棋妙晚上才捧着两坛千日春回来。
待听五娘说完大白辞行一事,墨明和棋妙的反应各是不同。
棋妙心中很是不舍,嘴上却是不饶人:“这呆头鹅,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亏我还给他留了一块黄糕麋,哼,下次再来东京,定要炖了他!”
墨明道:“五娘,大白既说送我和棋妙一卷他画的《潇湘奇观图》,我们便一同打开来看看罢。”
这是一卷茧纸本水墨画,整幅画以长卷形式展现了江南云雾缭绕、充满灵动的湖光山色。
开卷便是浓云翻卷,远山坡脚隐约可见,随着云气的游动变化,山形逐渐显露,重叠起伏地展开,远处峰峦终于出现在团团白云中;中段主峰耸起,呈尖峰起伏之状,林木疏密错落,山水清晰;末段笔锋一转,山色又隐入淡远之间,处处体现造化生机。
拖尾纸上则是大白自写的长跋。
五娘赞叹道:“大白果然不错,尽得元章真传啊!他用淋漓水墨画江上云山、云雾变幻的奇境,墨气淋漓,氤蕴浑厚,望之便有一种苍茫雨雾中自然界的特殊韵致,甚妙!”
墨明也连连叫好:“大白用泼墨法和破墨法,依仗水墨的晕染来塑造形象,浓淡、虚实的墨色使景致时隐时显,忽明忽晦,迷蒙又富有变化,将天地间的山川草木都收于纸面之上,真真是云烟晦明,生气远出!”
棋妙不懂书画,听见五娘和墨明这般盛赞大白,不禁好奇道:“果真有这么好?说来也是奇怪,一只呆头鹅,这才跟米芾学几年啊,怎的悟性就这般高?”
五娘道:“棋妙,你竟没看出来,大白可不是普通的鹅,说来,也是一段奇缘呐!”
东晋年间,王羲之曾去新昌大佛寺游玩,偶然间听到寺庙池塘里有鹅的叫声,于是停下来看鹅。
寺中有一僧人见此情况,便对王羲之道:“如果您喜欢这只鹅,可以送给您,但也希望您能给留下墨宝。”
王羲之闻言,随手拿来寺庙中扫地的扫帚,在一片沙地上,用扫帚龙飞凤舞地写出了一个“一笔鹅”,换走了寺庙中一只鹅。后来寺中僧人还找工匠将沙地的这个鹅字翻刻到了石碑上,后人称之为“扫帚鹅”碑。
棋妙猜测道:“莫非大白就是那只被王羲之换走的鹅?”
五娘摇摇头:“不是,大白当时没被王羲之挑中。只不过王羲之留下的那个‘一笔鹅’字,因窥到了书法之道的真谛,这字便也有了灵气。大白呢因不服气自己没被王羲之选中,便痴憨地日日看着那个‘鹅’字,久而久之也沾上了书圣的灵气,得以幻化成人,来到东京,这才有了这段缘法。”
“原来是这般缘故。那往后我们还能再见到大白吗?”
五娘浅浅道:“草荡清流,白鹅戏水,若是有缘,来日自然还有再见之时!”
(第一个故事,石相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