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越有些糊涂,他低头,还是忠心耿耿道:“我会转告少家主。”
黎星冷笑:“如今要见上他一面,真是比登天还难!”
“不愧是裴氏少家主,这身份果然不是我这种低微的人能够高攀得上的!”
古越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能缓缓退下。
夜里沉静如水,屋外寒凉,屋内虽然不冷,炭火充足,香气温韵。
但……黎星还是觉得冷,不然为什么眼泪流下来都是冰凉的?
他在心里咬牙道:才不是我想见他!
我只是……找他问清楚霍陵的近况!
……
两日后,傍晚,霜雪未化,路有些难行。
黎星不想出门,就在屋里煮茶,茶气氤氲,香气飘满屋。
带着满室暖香中,等待着一个迟迟未到的人
他心里不住冷笑,如今,要见他一面,可真是够千难万难的!
近来,冬日天冷,他爱上了在室内围炉煮茶的日子,不爱随着宴安到处跑,到处玩闹了。
屋外的红梅开的极艳。
僻静的小院迎来造访的客人,不,应该说,迎来它真正的主人。
再回到盛京后,这还是黎星第一次见到裴云疏。
他羽冠鹤氅,厚重的衣裳穿在他身,却没有沉重之感,整个人飘飘欲仙。
脸颊略微清瘦了些,看起来也更孤高清雅。
行走之间,身行若流风回雪,与红梅擦肩而过,是从梅里走出来的谪仙人,以梅为骨,冰雪为血肉。
眉目淡淡,像远离这十丈红尘的一切是非纷扰。
黎星只看了一眼,就立即出言讥笑道:“不愧是谪仙裴郎,这是跑到哪去饮兰泣露去了?清瘦得越发有仙人之气息了。”
裴云疏沉默,缓缓坐下,伸手端过面前的茶杯,徐徐啜饮。
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
他沉静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细细描绘黎星的眉眼。
他没有问黎星最近过得好不好,因为黎星每日的动态,他都知道。
他只是……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手指骨有些许轻微的颤抖,他不动声色的放下茶杯,在衣袖里收紧手指。
黎星却没注意到这些,他只注意到他的沉默。
见他连话也不想多说的模样,黎星冷冷一笑,提起了自己此行目地:“我今日找你来,是想知道霍陵他们家的事。”
“是不是还上了那笔亏空就没事了?” 黎星现在仍旧抱着一线希望,就像霍陵想的一样。
裴云疏轻轻摇摇头,道:“没有亏空。”
什么!
黎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诧异的瞪大了双眼,惊讶到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问什么。
裴云疏开口,耐心解释道:“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亏空,那只是陛下一贯的手段,利用他们敛财,再一举收回自己手中,省力省心。”
“听说过鱼鹰吗?渔夫在它们的脖子上系一根绳子,无论它捕了多少鱼,都吞不下肚,终究是要交给主人的。”
“可我听说陛下原本是想饶他一命的……”黎星呢喃道。
裴云疏道:“遇到有人推翻当年的冤情,且事关重大, 狡兔死,走狗烹,已经没人利用价值的东凌侯,事到如今,陛下也不会再保全他了。”
“什么事?”
裴云疏手中一顿:“当年宁玉城城主蔺晨通敌叛国,宁玉城军全军覆没,蔺氏一族也就此灭族……”
“等等!”
黎星忍不住打断他:“既然是通敌叛国,他们怎么还会阖族全灭?”
裴云疏抬眸看他:“正是这样,所以才说,是莫大的冤情。”
他向黎星慢慢讲述:“十几年前,不知从何处传起的谣言,“混天玉,玉玲珑,九层宝塔镇河山。”
“所谓的混天玉,也就是那个人……一个很传奇的天才留下的宝藏,里面有他从异族手中搜刮的无尽财宝,富可敌国,还有他毕生心血的智慧兵书,得之可得天下。”
“他将那些东西全部放在秘密之处,有人传言在羯地,也有人传言在大漠,更多人传言在大周,但毫无疑问的,开启财富的钥匙,便是混天玉。”
裴云疏的语气有些缓慢:“……混天玉,当年便在蔺晨手中。”
黎星有些明白了:“所以……东凌侯觊觎宝藏,当年设计陷害了蔺晨,害死了他们整整一族人的性命?”
裴云疏点点头:“蔺氏唯一幸存下来的少年,如今为蔺氏一族平反,洗刷冤屈,他正巧抓住了陛下对东凌侯下手的契机,这个时机恰好。”
裴云疏看了他一眼:“你应当见过他,那个少年,名叫蔺鸿。”
脑海中刹那闪过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黎星猛的站起来,打翻了手上的茶杯,他惊呼:“是晓鸿!陆凛身边的那个晓鸿!”
这一次,他终于叫对了晓鸿的名字,没有再叫小红了
黎星死死盯着裴云疏 ,语气愤怒又不解:“是陆凛带他告的状!为什么!他们不是表兄弟吗!陆凛为什么要害霍陵!”
裴云疏伸手,轻轻的扶住那尚且在打漩的小茶杯,声音淡淡:“并非是陆凛要害他,陆凛只是站在公道的立场上,为十几年前的蔺氏一族洗刷冤屈。”
“他这人就是这样,别说是姨父,哪怕犯法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也照审不误。”
黎星慢慢坐下,一想到霍陵那个样子,他就有些心酸与愤愤不平:“即便东凌侯是罪有应得,那霍陵呢?他做错了什么?”
想到霍陵,他何其无辜,但转念想到晓泓,他又何其无辜,又何其可怜啊?
霍陵至少还是金尊玉贵的小侯爷长大的。
晓泓呢?
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又背负了多少?直到现在,他也还是那样年幼的一个孩子。
当年只怕还在襁褓之中吧。……
按理说,他是该同情晓泓,但按情说……他还是偏向于偏袒霍陵的。
心里纠结不已,黎星只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感到难过。
他有些颓废的低下头去,伸手捂住自己的脸颊。
只觉得满心都是难过和纠结,像一片苦涩的海,无边际的蔓延开来。
裴云疏坐在他对面,面对着他,他伸手,想抬手去摸摸黎星的头。
手指停顿在黎星头顶的一寸处,静止片刻,还是缓缓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