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毅辰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的问题。
女孩的问题实在是戳中了一个痛点。侍女的欺负绝对不只是因为她们对苏子曦的厌恶,其中必然是有这个食物链高层的助威。
而且关于这一点,苏毅辰当然是最清楚的。
“再说了,我又不是非得要人来照顾我才能生活下去的人。既然你们又不作为,我其实也无所谓的。”
少女的声音实在是太过冷清了,在清洗着世界的大雪里,听着仿佛有一种缥缈的感觉。但是隐隐约约的,苏毅辰还是知道了苏子曦不需要侍女,也不打算去追究那位侍女的责任了。可是这样大度的心怀,在苏毅辰的心里,却是那么的刺耳,那么的让他生气………
“你……被一个侍女欺负了也能当做无所谓吗?即使她跨越了好几个阶级来欺负你,你也想着就这样息事宁人?你还有没有点尊严?!有没有身为苏家贵族的尊严!?”
愤怒的话音刚落,苏子曦抬起头双眼凝视着不知道在生气什么的苏毅辰,没什么表情的脸,瞬间拧出一股冷笑……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苏毅辰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会笑,所以他愣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做何举动。
“我现在的选择,现在的下场,难道还不是你们所希望的境地吗?”
气氛骤变,原本寒冷的天气,在此刻也刮起了风。被打乱顺序的雪花在北风的呼啸中,逐渐失去了那缓慢的优雅,只听风声,便能感知到绝对的寒冷……
“…………什么……意思?”
苏子曦放下杯子,重新给自己倒满一杯热水。瞥了一眼苏毅辰后,继续歪着脑袋看雪,时不时的喝了一口热水,轻描淡写地说道————
“从你们陷害我偷苏晓涵东西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今天的这个处境,不是吗?我现在的这个情况不是很符合你们所期待的效果吗?”
苏子曦没有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在犹豫了一刻后,还是化作了温柔。看着侍仆们堆起的雪人渐渐戴上一层帽子,轻轻摇晃杯子,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件事情了。
“………子曦,我…那个时候是………”
“………是你吗?算了,我现在也没有心思去追究那件事的责任,反正也都四年…哦,马上五年时间了。早就习惯了被欺负的生活。”
“毕竟那个时候………我也很傻。”
苏子曦呼出一口气,轻轻拉了一下披肩,严严实实的遮盖住她那被有些混乱的内心,喝着热水的小嘴也不自然的抿了起来。
苏子曦不是笨蛋。从苏毅辰的反应看来,很容易能猜到少女从被收养开始,一直不受人喜欢的原因,一直被大人们所欺负的原因,都是这个二哥所为。
面前,早已经染回成黑色头发的苏毅辰的身影倒映在那双灰暗的蓝色眼眸里。少女一时心悸,但是在频繁的喝水中,还是缓缓的睁开眼,定定地望着那双黑色的桃花眸……
漫长而短暂的双目对视后,苏子曦笑了。
“更何况,我已经对爸爸保证过了。以后不会再犯错,不会再惹你们生气了。所以,请不用为我挑选侍女了,我害怕会再让你们操心。”
轻微的笑声就像她此刻的呼吸一样微弱。苏毅辰对她这一抹突然的笑容有些不理解。难道……她就真的不想离开这里?真的把这里当成了她的家?她的归宿?
心口有些堵……
苏子曦看着他这幅无法理解的模样,只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而后干脆也不搭理他了,就这样慢慢的喝水,慢慢的看雪,然后陷入安静的时间……
慢慢的,时间来到了中午。壶里的水早已经被少女喝光,而苏毅辰也少见的没有在身边吵吵闹闹。
眼见下了一个上午的大雪有了停下的迹象,苏子曦也提起了壶,准备回房间休息了。
苏毅辰见她准备离开了,一直犹豫在嘴边,不知道应该如何说出的道歉也在这一刹那的起身而……
“我现在也已经十五岁了,马上十六岁。过不了多久也就成年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苏穆庄园吧?”
再次堵塞。
“你的意思是………”
“政治联姻,商业联姻。这些是豪门贵族的利益链接常态形式吧?我没什么能力,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方式能为苏家做出贡献了。”
苏毅辰抬起头,冰冷而诧异的眼神默默的看着那个娇小的少女。而那个少女所说的话,更是让他有些震惊的瞳孔地震………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就凭你还想嫁到一户好人家里去享福?”
苏子曦站在雪里,默然不语。舒适的体温在脚边冰凉的入侵中,很快便化作了寒冷……
“全凭爸爸和大哥定论。所以,我的事情你们就不需要操心了。等到爸爸或者大哥需要利用到我的时候,我听从安排就是了。”
“这……是我的福分。不是吗,二少爷?”
冰雪中,白色的气体带着虚弱,在干燥的空气中飘着。
被裤袜裹住双腿已经深深的坠入白雪的怀抱,正面迎接着那不同于落雪缤纷的冰冷。娇弱的身子即使在暖绒披肩中也缩了起来,俏丽的脸蛋渐渐变得苍白。
脆弱…易碎……
美得像一簇白蔷薇,却又收起了她的尖刺。
他不知道女孩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了解她一改从前态度的契机是什么。但是,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淡淡的说一句————
“好心当做驴肝肺,你爱怎样怎样,没人想管着你。”
听着背后的声音,苏子曦冷笑一声,然后拉着斗篷,缓缓地在雪地上行走,留下一条不深不浅,被最温和的冰冷所环绕着的……
回家的路。
苏子曦躺在床上,看着自己那双实在是纤细的手臂,一言不发。回想着上午时,苏毅辰的自我坦白,她的心里自然也孕育这一些不悦。
他的确是把自己害成这番模样的幕后黑手,同时也是重生之后,出现在自己生命的这群人里,对自己态度最恶劣的一个人。
生死由命,事在人为。
现在比起马后炮一样斟酌过去的事情,不如想想今后应该怎么过。现在,那两个讨厌鬼对自己的态度都有一种很诡异的好转,自己只要保持着不再犯事的准则,最差的结果也就是被安排着和没见过的人联姻。
当然在这个结局成为事实之前,还有很长的时间。自己还有这可能会成为重注的筹码,那自己也就不必太过在意控制对两个讨厌鬼的感情了。
原本冰封的眼神,也在这个没有人来打扰的时候才会融化。那颗被无数次刺痛的心脏,也会被少女拿出来缝缝补补,然后掀开被子,蜷缩在温暖的床铺里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她可以对自己狠。因为两世为人,都在最应该欢笑的年纪,碰上了最凉薄的人性。可是,她却无法对自己狠……
因为现在的她会感性。因为那次晚餐的鸡蛋布丁自己一口没吃上;因为早晨自己烧热水的时候找不到底座;因为生理期固定的到访……都会让她收起那张僵硬的脸,转而在心头一酸,咬着牙也留下委屈的泪。
为什么?
以前,即使遇上再委屈,再不公平的事情,她也不会落泪。
也许……
这才更像是一个人了吧?
重新感受到温暖,吹了一上午寒风的苏子曦也舒展的伸展开身子。沉重的鹅绒被中,少女的眼睛在一次又一次的胡思乱想中,逐渐迷离,最后化作安心的沉睡。
第二天,缥缈大雪依旧倾泄。
仿佛不会止息的大雪轻飘飘的从天空坠下,将绒绒的白色一点一点的填上星繁市这座天府之城。
接连着数天的大雪到底何时会停?它承载着多少对未来的愿景,又有多少人为这场似乎不会止息的大雪而欢呼?
雪,注视着。
注视着这个世界的热闹,也凝视着这个世界的宁静。然后,也只是冷眼旁观,然后事不关己一样的,在空中随着风的编排,落在一个女孩的手掌心,融化。
这个房间的窗户敞开着,里面站着七八位侍女。她们的表情有些激动,似乎放在衣帽间里的衣服都是她们所拥有的一样。她们拿起衣服,拿起首饰项链在自己的身上比比划划,圆了她们一次作为贵族的梦。
“呵………”
笑声,朝着窗外轻轻哼出。对于里面的嘈杂,笑声的主人就没有看过一眼。对于那些拿着裙子转着圈来到卧室的侍女,她们脸上的笑容也不会让少女有一丝的向往。
笑,一种代表着开心的笑。
她重生了这么久,倒也是遇到过很多能够让她感觉到有趣,想笑的事情。但她就是不想笑。
因为笑容具有欺骗性,在笑容后面能藏着很多很多与这个行为不符合的心思。
不想笑,因为自己曾经也用着笑容去回应着别人的笑容,贸然变成了他人眼中的棋子。
心思不够缜密,被人用笑容诓骗利用。都让她对笑这个概念,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厌恶。
这个用一次生命检验过的笑容的道理,让她能够彻底看透各种笑容后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