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然持续下着,断断续续,但始终没有停止。
星繁市处于北方,冬天来得也很早,也正因为如此,这股理所应当的寒冷也让这里的所有人穿上了厚重的羽绒大衣。
灰白色的天空中降下白色的雪晶,这些蓬勃热烈的雪花渐渐替这座霓夏帝国的首都裹上一层银色的白绒。树上,车上,屋檐上,地面上都堆起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这里和南方一样的寒冷,却又有些不一样。因为这场大雪下的是这么得轰轰烈烈,反而能让人们忘记这场冰雪所带来的寒冷。相反的,侍从们相继地为这座庄园用着彩灯与缎带装饰了起来。而庄园外的城市里,人们也都是满脸的笑意,即使脸颊被冻的通红也依然是笑着。
不是什么其他特殊的原因,只是因为今年的进度条已经走到了尽头而感慨,以及为即将到来的就是新年而欢庆。
苏子曦依然是待在庄园里,从没有跨出过大门一步。不过有了国务卿的一些关注后,她还是有了一些能够在庄园里独自散步的悠闲时光。
她没有对离开苏家有过一丝焦急的心态,也没有对这个瑰丽的静雪庄园有过半分的留恋。
大雪仿佛要在新年前落尽一般的洋洋洒洒。以前在南方,苏子曦可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雪景,所以随着她闲时的散步,经常会拿着伞在某个地方看着天空与远方发呆。
也许这些景色对苏子曦这些日子来说已经算不了什么奇观了,但是无人作伴的少女,除了在书房里看那些自己绝对没有兴趣的政治书籍外,也就只有安安静静的看看雪……
冷,即使披着最温暖的披风。
苏子曦将自己从后厨泡来的一壶红糖水放到一个正对着庄园大门的小木亭子里,坐着。她轻轻摇晃着被白色裤袜裹住的小脚,抱着那杯甜得难受的红糖水,轻轻的吹着热气,望着亭外那些飘零的雪花,发着呆。
新年这个东西,似乎和所有人都有关系,但似乎也和所有人都没关系。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希望新年能够带着这个庄园里原本的大小姐回来。
窗外的雪轻巧的飘落,偶尔穿过那些僵硬的树叶飘入亭中。当一片雪花被风吹荡进身,落入那杯温暖的水中即将融化成为一抹毫不在意的冰凉时……
嘎吱————
“不要在这个亭子玩,天气这么冷,会感冒的。”
踩着积雪走到苏子曦身边的说话的,是苏毅辰。看到这个始终对自己存在有严重厌恶感情的二哥的到来,让苏子曦倒是有意外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既然人家都儒雅随和的朝自己打招呼了,苏子曦当然也不会做出不理他的样子。
“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
苏子曦拉开披在身上的绒肩,随着一道轻微的风声,她向苏毅辰展示了自己即使在斗篷下也是穿着暖和的衣服,示意自己并不是不穿衣服就出来受冻自虐的笨蛋。
苏毅辰走进了亭子里,双眼在苏子曦敞开的绒肩里仔细端详着她的打扮。现在,这个女生也已经十五岁了,有着独立的审美观和价值观,似乎也不太像以前那种没脑子,只会大喊大叫的女生一样。
苏毅辰抬起头,瞥了苏子曦一眼。他的心里在赞许,兴许是赞许她圣洁却冷清的容貌,但是表面上依旧维持着一副怎么看怎么不爽的表情。
“我是说,你不要给佣人们增加负担。”
苏子曦将斗篷拉回来,重新抱起那杯已经不在滚烫的红糖水后狠狠地喝了一口后,淡淡地说:
“热水是我自己烧的,红糖我也是自己取来泡的。还有这瓶热水也是我自己一路提到这里的,不存在你说的给佣人们增添负担。”
苏毅辰沉默了。犹豫半晌后,他伸手插进裤兜里大摇大摆的走在苏子曦身边,说道:“你的专属仆从呢,还没有选好吗?你明明可以选一个新的侍女来替你做这些事,你为什么一直不给我们说。怎么样,自己做这些麻烦事是不是很舒服?”
苏子曦低下头,似乎对面这张带着些许邪魅的脸并没有地上堆在一起的雪好看。
“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管。”
雪下的很深,不过短短的几分钟,这漫天大雪便凝聚成团,从天上毫无优雅的倾落。苏毅辰看着少女这个样子,也知道她估计是不太想和自己聊天。不过,毕竟父亲和大哥对她的态度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转变,那自己也总不能一直和她保持这样的关系吧?
少女的年龄越来越大了,在未来,总有一天她会以某个方式离开苏家,这让苏毅辰难免感到一些煎熬和遗憾。
“明天,国议会要举办一场政客们的聚会,一起庆祝新年的到来。所以,我们一家人必须要去,包括你。”
“尽管你在各个政客家族里面的风评已经烂的没救了,但是出于家庭的原因,需要带着你一起出席。到时候,你记得穿漂亮一点。既然人品不太好,那就好好利用一下你的脸,去给我们苏家长长脸。”
“……………可以。”
“还有,到时候林家的那个女的也会来,到那个时候了你注意给我控制一下你的脾气,不要又张牙舞爪的要杀她。”
“………………好,行。”
“等宴会结束后,我们会再回来给你过生日。如果你还想吃生日蛋糕的话,在宴会上就少吃点东西。听到没?”
丢下冰冷的嘱咐,苏毅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黑卡扔在苏子曦的身前。等到少女放下水杯,面色异样的朝着他投来疑惑的目光,苏毅辰才转过头去,轻轻地说————
“给你的补偿,谢谢你那天晚上救了我。里面的钱你随便用都行。”
听着苏毅辰难得的感谢,苏子曦也不矫情,直接将卡放进了怀里收着。
钱,对苏家来说不算什么东西。
尽管前半生都是为了钱而奔波在各种灰色地带,但是现在的少女也失去了对钱的渴望。
比起被囚禁的家财万贯,苏子曦更喜欢无拘无束的凑活着过。
“对了,关于你的专属侍女这件事,我和父亲,大哥已经聊过了。打算在侍女群里给你挑一个脑子灵活的。”
“是吗?我不需要。”
“…………什么不需要。”
“侍女啊。我一个人不也过得好好的?反正也不用去上学,自己去后厨做东西吃又不是不可以。”
“什么?!你见过谁家的大小姐自己做东西吃的?”
“………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不需要身边再放一个人来碍我的眼。”
苏子曦的语气像是被这场大雪掩埋了一样,听不出喜,也道不出悲。就好像一切都是这样理所应当的一样。
“你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是吗?”
“上次?”
苏子曦的记忆有些恍惚了。
“对,就那次给你的早餐换成那些垃圾的侍女。”
说到这里,苏毅辰的态度却又奇妙的变得轻佻了起来。
“那个侍女对你的态度究竟是有多恶劣啊?居然能做成那种早餐让你吃?”
手中已空的少女放下杯子,身材娇小的她离开了位置站了起来,提着那一壶红糖缓缓的倒入杯中时,这才听到二哥的这句话。
是啊,整个苏穆庄园上上下下百十来号人,都不知道对自己的态度究竟有多恶劣,有多瞧不起自己这个国务卿千金。
“可是,就算她把我的早餐换成了那些东西。他们却依然没有把她开除,不是吗?”
“………所以,你是想要我们开除她是吗?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孩。”
可怜?
苏子曦没有回答。因为现在她的心中,只有最无奈的冷笑,以及早有准备的失望。比起可怜,除了那些真正的劳作苦命人之外,也许没有人比自己还要可怜了。
从被收养开始,十岁的女孩便迎接着最上层精英人士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歧视。而上层人士因为亲人的失踪,不得不收养一位有着同样年纪的女孩,却又滋养着满腔不忿的怒意。
于是,这种难以想象的精神摧残,这种几乎跨越了阶级仇恨的蔑视,自然由被收养的小女孩承担。
可怜吗?
不可怜。至少比起那位给自己备上恶心早餐的侍女来,没她可怜。
因为已经习惯了。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态度。我又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挑选侍女呢?”
“你就不会自己挑选一个品行能入你眼的侍女吗?”
苏毅辰的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他上前一步,抓着苏子曦的披肩,鼻子也靠近了她冰冷的脸,低沉的问道:
“我们的时间很宝贵,而佣人的时间则是一文不值。难道你认为你和她们属于同一个阶级吗?”
“………这样挺好的。”
“好什么啊?!既然她对你不好你就直接骂她啊!如果你觉得我们的安排不满意你也可以提出来拒绝啊!”
“我拒绝又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历史进程吗?”
“什么叫拒绝了又有什么用?我们现在不是正在为你的事情发愁吗?!”
“那你能保证你们挑选过的侍女,就不会对我做出同样的事情吗?不会变本加厉的,更加隐蔽的这样对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