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实录》:
景泰元年七月十三日,南京急奏。南方诸省近闻朝廷欲迎上皇返京,疑有变故。民间联络不断,或有不虞,请朝廷早作区处。
上令兵部议后奏事。
“陛下,哈密奏称哈密王哈力锁鲁擅近日身体每况愈下,其弟请旨返回哈密照拂兄王。”哈密王哈力锁鲁擅被石亨那顿揍得不轻是真的,但也没可能真的就没了性命。
“让卜列革好好学习我中国文化,别净想那些没用的。等他兄长死了或是被人给掳走了,他不就能当上哈密忠顺王了吗?”
这话说的,没人敢接话。难免让人觉得有些含沙射影的,什么叫被人掳走了就能当上哈密王了?听了总觉得背后有些凉意。
“禀陛下,广东奏报,都督佥事黄养正奏称每年六月之后乃是倭寇犯境之季,请旨领水师出广州往来浙闽巡哨。”
“七月之后?”朱祁钰听了后不解:“于卿可查了往年倭寇犯边时日。
“回陛下,倭寇犯境须乘舟船顺风而至。每年春夏之交并夏秋之际,有风自日本国往南,因此倭寇常在此季来犯我境。”于谦回复道。
“且住,什么叫日本国?”朱祁钰难得对于谦表示不满,上次还是因为要升赏他儿子被拒绝时甩过脸子了。
“日本国是伪周帝武氏给的封号,我只知道倭寇来自于倭国,那是自汉以来就有的封号。从今往后,大明只认倭国国号,凡有称日本国来使一概定是伪诈。”
好嘛,不认武则天给封的国号也就算了,连人家使者要来也必须把国号给改回来就有些过了。
“回陛下,日本…那倭国自太祖高皇帝起被列为不征之国,也被列为不受朝贡之国。经本朝六代,鲜有来使朝贡。”王直哼了哼,不服气道。
“这不要紧嘛,那倭国以往没来朝贡所以才会有倭寇来挠边,如果开了榷场专为倭国易市不就有……不对不对。”朱祁钰连忙打住自己的话头说。
想了一会,朱祁钰重新说道:“这太祖高皇帝的睿智非我等能够理解的,相信太祖也不过是担心跨海远征,千苦万难,因此不愿意我朝官军吃苦受罪罢了。”
听了朱祁钰说完这话,众人投来一阵白眼。朱元璋那货还会爱惜官军性命?只怕是知道蒙古征倭国吃了大亏,担心大明也遭遇这种事情所以故意将倭寇列为不征之国罢了。
以大明朝的造船工艺如果能恢复到永乐时期一半,哪怕只有一半的一半也足够保护大明海疆不被倭寇搅挠了。
“既然如此就准了,所谓练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养着军队可不就是用来打仗的吗?”朱祁钰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依例朝廷需要派遣内臣监军和文官提督,别处还好说,这黄养正处……”黄萧养领了疍民成了水师,如果在海外要造反还真的很难管。那时候最先倒霉被杀了祭旗的就是朝廷派的监军太监和提督了。
“太监就让金英去,这几个月看到你们弹劾他的折子堆起来都能成山了,让他在福州建三保庙不是就保他平安了,犯下的错总要用功绩来赎罪才行。”其实大家都知道金英多半是朱祁钰备着外放下西洋的太监,对于他的弹劾难免也有些鼓破万人捶的意思。
“至于提督嘛……之前河间的监察御史不是上了个折子,自请处分吗?派他去如何?”河间的监察御史负责镇守河间,瓦剌大军南犯时在边塞都被挡住了,本来也没什么大事。
但是有小股达子流窜到了河间附近,老百姓听说瓦剌人来了吓到屁滚尿流的,甚至有人夜晚偷偷打开河间城东门逃出城。晚上居然被人打开城门跑了出去,这城防做得也真是不错。
依律河间知府杨定,沈阳卫指挥同知董芳都被拿下问罪,这会派去海上盯着黄萧养是不是挺合适的?如果黄萧养再反,砍的反正是一个贪污严重的太监和一个御守无方的知府而已,朝廷也什么实际损失。
“启禀陛下,臣以为可行。只需要迁杨定为……”
“等等等等……”朱祁钰想想觉得不妥,主动拦了下来。
“白羊口现在的提督是徐有贞对吧?”徐珵这货留着总觉得是个祸害,最好远远地扔出去,一辈子不要有回京城的机会才好。
“是,徐有贞提督白羊口有些时日了,尚算称职。”于谦有一说一。
“迁徐有贞为广州水师提督,黄正养为广州水师试都督同知,金英为监军太监。命水师即刻开始巡哨粤、闽、浙海域。若有倭寇来犯,准便宜行事。”大手一挥,徐珵从北部边疆调到了南部海域,这种酸爽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如此,白羊口提督之职需要另行安排。”北部边疆还是不太平,不能掉以轻心。
“将那个失职的知府调去白羊口,河间府相对于白羊口而言百姓太多了,恐怕都不听调遣,让我们能干的知府犯了难。让他去白羊口好了,那里都是军人,都是听从军令的,好管教。”曾经的河间府知府就这么被一道命令调去了白羊口吃手把肉了。
“让吏部再推荐个合适的官员到河间府任知府好了,就这么定了吧!”说到这里朱祁钰好像想起来什么:“我在潜?时的长史如今被你们升到侍郎了吧?”
仪铭是郕王府长史,朱祁钰从留守到监国再到登基称帝,几乎没有升过任何一个郕王府旧人。甚至如今用的宦官也不是从郕王府里带出来的,这个仪铭自然不是朱祁钰升的。
“回陛下,陛下曾有旨意,各部、衙佐贰官可由主官推荐,内阁复议后报备司礼监即可。”王直连忙站了出来。
“嗯,还真是我说的,现在也作数的。各部衙的佐贰官,还是要主官用了合适才好。”对于这种放权,朱祁钰还真不在乎。
自己在,于谦、王直、王文、陈镒……这一票正直臣子在,朝廷里出不了什么乱子。如果自己不在了,不正好应了那句“我死之后,管它洪水滔天”吗?
“启禀陛下,近日南方各地频频示警,臣等以为须得严加防范为宜。”王直终于忍不住,这绕来绕去讲的都是一些没那么着急的事情,眼下南边有平而复叛的风险怎么就不提起来说呢?
“哦,兵部有没有什么想法?如果没有,就交给南京便宜行事。”朱祁钰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扇风点火弄出来的事情自己哪能不知道的。
“陛下,南边各地示警,意指上皇返京恐朝廷有变。臣等以为其实是小民误解了朝廷深意,因此拟了道旨意想请陛下用印诏告天下。”说罢,王直呈上了拟好的诏书。
朱祁钰没有打开看内侍奉上的诏书,只是淡淡的说道:“若是一道诏书就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尽管发了便是,何必事事禀报?”
当然不是一道诏书就能安定民心的,浙江、福建三地还好,广东、广西听说上皇要回京,据说各族已经开始有些燥动不安了。其实黄萧养请旨下海,不也正是一种试探和避祸般的表现吗?
如果太上皇帝重新坐上皇帝宝座,那么之前景泰朝廷做的事情会不会被推翻?简单点说,广东叛乱被招安了,大家多少还有些后怕,如果朝廷秋后算账恐怕还是人头不保。
而广西、云南两地在整个正统朝也是叛乱不断,好不容易盼来了个爱惜民众的景泰皇帝。整个广西、云南都传遍了,景泰皇帝听说了各族老百姓长年遭受病痛之苦,特意安排了太医院的医士们来开馆医病。
几个月下来各族里多少被巫医认定为冲撞了恶魔肯定会死的人,都被汉人医官给救了下来。就是那人人谈之色变的瘟疫,汉人官军也封村严防瘟疫外传,还有医士冒死进入疫区救治。
多么好的皇帝呀,居然因为不是嫡长就要被废了。等到正统皇帝回来,这些曾经专属于皇帝的医官肯定是要被召回去的,那我们这些人再患病了怎么办?
既然皇帝不仁,那就不能怪我们不义了。先围了官衙要个说法,如果不能让大家满意就砸了官府再反了就是。
几乎一夜之间,云南、广西各族就把各地县城围了。县城里出不去人,连夜香都无处处理。好说歹说,各县派出衙役出了城直投州府。州府各衙门里早已经挤满了各地来求告的差役,朝廷再没个说法出来只怕这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局面立刻就要一朝尽丧了。
急报先是塞满了南京镇守太监和六部衙门,周忱率南京各衙主管商议后没有办法,只能将情况急报北京请朝廷拿个章程出来。是打是抚,朝廷这会都要定下计来,不然这局面很快就将一发不可收拾。
发展动向挺好,朱祁钰很满意,自然是学着南苑里那位装傻充愣。朝廷文武百官几次三番请旨,你孙太后不是不管吗?那我也不管,所有问题堆给南苑去,看看谁先顶不住压力。
看出朱祁钰打算甩锅的态度后,胡濙、于谦等人也只能在午议时提出问题,让百官想办法。其实就是想着借着百官一起叩阙,逼太后颁懿旨正式废除朱祁镇太上皇帝身份。
既然都不是太上皇帝了,一家老小迁出紫禁城就是应有之意了,那时候朝臣们也不用再问太后意见,直接内侍就能把太上皇后钱氏等人全都送出宫去。
实在不愿意走也没关系,你们大可以排着队等着景泰皇帝宠幸,百官们可以当做看不见。反正先帝宣德爷朱瞻基就不是什么好鸟,他的儿子要给一众嫂子播种也随意,万一景泰皇帝睡了嫂子们能够生出个肖父的皇帝呢?那也是大明的福气。
事情发展如胡濙等人预料的一样,在京四品以上大臣都联名上过折子了,孙太后不理大家着实不识大体,不顾全朝廷大局。现在整个南方有再次倾覆的危险,而且这次是同时发难,如果不能安抚下来搞不好就是改朝换代了。
能够守住即得利益谁也不想改朝换代,碰到那种完全没有治国想法的人掌权,起码又是几十年没有安身日子过。
很快,官员们联名奏请孙太后即刻颁懿旨诏告天下,确认景泰皇帝朱祁钰的合法性,并承诺上皇朱祁镇回朝后绝对不会复辟。
虽然话语间仍然比较委婉,没说直接将朱祁镇废为庶人,但再次出现百官啊阙请命的声势传进南宛,孙太后惊掉了茶碗,碰翻了平日里最喜欢的一件玉佛摆件。
被太后召进南苑的朱祁钰行过礼后就侧身站在一旁,仰头望着自己正前方上面的柱子数纹路。也不知道那眼睛是不是散光的,怎么看怎么觉得飘。
“启禀太后,臣等受百官所请,代呈奏请,望太后应允。”身为先帝托孤老臣,胡濙感觉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这个倒霉的朱祁镇从小不学好,虽说是托孤辅臣,正统亲政时有三杨顶在前头,自己难得能说上几句话。好不容易把三杨熬死了,正统已经亲政了,而王振那个死阉货把正统的脾气拿捏到死死的,根本听不进自己说的话。
现在好了,好事什么没摊上,坏事都是自己这个托孤辅臣的。早知道这样,当年宣德爷让自己做辅臣时就该坚辞不受才对。
“朝廷的事情,我不懂,朝廷自行处置就是了。怎好来烦我们母女?”孙太后也有火,现在每天就这个媳妇天天陪在自己身边以泪洗面。
如果不是近期有好的消息传来这才安定了钱氏的心神,按太医院的说法钱氏的眼睛差不多该瞎了。
“启禀太后,南京传来急报,整个南方听到上皇回朝传闻后民心有异,还请太后以朝廷大局为重,以祖宗基业为念,颁旨诏告天下安定民心。”于谦还是那个急先锋,一切以朝局为重。
“禀太后,臣等曾数次请旨,请迁上皇内眷另行安置。如今上皇不日得回,朝廷尚未作处置,百姓闻知朝廷难处皆欲入京为上皇营造处所。还请太后早做定夺。”左都御史王文还稍稍委婉点。
“禀太后,南京急报入京两日,各地急报南京又数日。朝廷定计诏告天下仍需数日或十数日,若是其间拖延,造成民乱,皆我等之罪!”王直的性子一如既往的直。
“皇帝陛下,这便是你的手段吗?果真好算计。”雍荣华贵端坐在上的孙太后气到拍案而起,指着还在数殿上横梁上木纹的朱祁钰大声喝斥道。
对于太后如此失礼而感到震惊的胡濙、于谦等人,看着朱祁钰似乎慢了两拍一样,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孙太后半晌没有任何动作。
“太后,此乃朝廷公议,与陛下无关。还请太后……”
“住嘴,我要听他朱祁钰说,是不是要逼死我们娘俩方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