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再起来时,不见了李楚的身影。
这个骗子……
罢了,走了也好,省的碍眼。
陆离慢慢地舀着今日的粥,吃到一半,皱了皱眉头,推给了一旁的二大爷。
“咦,小离子,你不吃了?”
“有点咸。”
沉默了一会,又说道:“我出去透透气,二爷你吃饱想跟来就跟吧。”
“哦。”
山鸡静静地看着道人走出去,等道人身影不见时,伸头往粥里啄了一下。
“咦,不咸啊,还挺好喝的。奇怪,小离子为什么会觉得咸呢?”
此刻,陆离漫步在一道廊桥上,周边多是小贩的吆喝声,店家的叫卖声,还有些许文人才子的吟诗作对之声。
桥下,花船小舟百舸争流,水流汨汨。
这些异常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竟意外的空灵,使人不由自主眯起眼睛放空身心。
老人常说,要去一个地方玩的话,不能在那个地方待太久。
如果那里的风水人情不好,就没必要久待;可若是那里的风土人情太好,那更不能久待。
怕临行之时,你会舍不得。
就如现在的陆离,虽说对余杭的感情远没有荆都那么深,但好歹也是待了十几天有余。雄伟的雷峰塔,壮丽的钱塘江,秀美的西湖,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已在心底划下一份烙印。
又怎会不叫人怀念?
今日离去,只怕他日再难见到这般水乡柔情了。
不知李楚那小子是不是也抱着这般想法,才尽快离去呢?
“唉。”
哀叹一声,陆离又沿着来时的路一步步走回。
回去的路上,通过路边行人的金口,又得知了一件妙事。
“哎,你听说了吗?近几月在余杭无法无天的那个飞毛贼王盛被抓了。”
“啊?他被抓了?真的假的?”
“我家相公就在府衙当差,他说的还能有假?听说是昨晚行窃时被抓的,本来那贼人都快跑了,没想到他突然双腿发软倒在地上了。”
“嘿,这么怪。”
“天理报应,谁说的清呢。我看,就是活该,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妇女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入耳中,陆离唇角一勾,划起一抹笑容。
看来那两位燕儿有好好完成任务呢,离开余杭前,又做了件好事。
方才稍微失落的心情,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淡了不少。
因此,青石板被踩得嗒嗒响。
回到客栈后,陆离便开始收拾行囊。李楚不在中午走,那自己在中午走好了。
这时二大爷飞了过来,“小离子,午饭怎么办?”
这只山鸡,惦念的只有那几两肚子,唉。
陆离浅笑:“吃完再走。”
“好耶!”
待行囊拾掇整齐后,陆离背上那柄烧火剑,带着二爷下楼吃午膳。
这次给陆离上菜的可不是一般小二,是林夜。
林夜把陆离点的菜一盘一盘端上,速度很慢。也许,他也知道陆离要走了。
待最后一碟菜上完后,林夜终究忍不住了,扭捏着问道:“道长,你,你要走了吗?”
看着孩子好奇又不舍的样子,陆离摇头失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把手伸过去捏了捏林夜的脸,温声道:“要走的,在下只是小哥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说不定小哥日后也会遇见其他道士,嗯,比在下道法高超,比在下品行高洁。”
“但,他们也许没你温和。”
陆离一愣,脸上挂起一抹温柔的笑,缓缓放下手中筷子。
“小哥怎知在下是个温和的人呢?”
“以前……从没人和我说过早安。”
“现在有了。”
“嗯,可,你要走了,之后就没了。”
顿了顿,林夜又补充一句:“我想跟道长走。”
“你那东家同意吗?”
回应他的,是林夜长久的沉默。
这时,陆离已经吃完了,准备离去。
没再理会失落的林夜,得让这孩子自己静静。
独自去后院马厩牵了羊驼,再把羊驼拉到门口,这绕路可费了不少功夫。
走到前门时,林夜早在那儿候着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神情,不似刚刚的沮丧。
“道长,一路走好。”
就如自己来时那般,有一声问好同行。
“小哥你也多多保重。”
思索了下,陆离决定给这孩子留点念想。
“以后小哥若是感到孤寂了,可以对着天空呼唤在下试试。”
林夜眼里闪过惊奇,小心翼翼道:“这,这样有用吗?”
陆离笑了笑:“也许,风会带来在下的声音。”
言罢,骑上羊驼离去。
羊驼的蹄子在青砖上嗒嗒作响,带走了道人的身影。
林夜目送着这匹“白马”消失在街的尽头,才默默回到客栈。
顺着红木阶梯,林夜一直走到了三楼最里面的一间房。
推开门,是金漆染饰的八仙桌,桌边摆着一张楠木椅,椅上坐着一个穿着华丽的青年,正是陈毅。
“那位道长走了?”
淡淡的话语,却蕴含着天生的威严气。
林夜低头:“是……已经离开了。”
陈毅睁开眼眸,沉吟道:“嗯,收拾收拾东西,我们也该回去了。”
林夜霍地抬头,惊呼道:“可是,殿下,我们现在一无所获啊。就这样回去,会不会被……”
“哼!那老头子,自己想求仙,却派我出来受苦,我早受够了。放心吧,现在回去没事的,朝中不是已经有国师了嘛。”
顿了顿,陈毅站起,走至墙边,推开一扇纸窗,望向远方。
“再者,谁说我们没有收获的。”
目光所及,正是陆离离开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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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江岸边,陆离带着羊驼慢慢走着。
昨日驮着李楚跑的太疯狂,草泥马年纪尚小,还是莫要为难孩子了。
寻得一地渡口,静静等待,看看有没有能载人载马的船。
若是有,自是极好的,能省些脚力。若是没有,也不碍事,亦能领略这沿边风景。
这时,远处岸边传来阵阵梵音。
陆离回首,是一位老僧踏着江面走来。每踏一步,脚下都有着一朵灿烂金莲,再配上那高妙梵音,当真是佛陀在世。
陆离看着老僧走近,缓缓作礼:“陆某一届无名道士,怎敢劳烦大师相送。”
“哈哈哈,陆道长谦虚了。我见过的道人中,也未必有几个比你强的。而且,道长还助老衲悟了一次道,怎么说也该来送别才是啊。”
话说到这份上,双方都尽了自己的心意。
忽的,陆离想起还有几件事未问,此时忘尘前来,岂不正好。
“大师,在下那日走的急,还有几件事未问,不知……”
“道长请讲。”
“不知修仙,可有境界之分?”
“这个……”
忘尘脸上显现为难之色,吞吞吐吐。
“可是有难言之隐?”
“非也,只是各家对境界的划分都不明细,老衲只知道佛家的,实在羞愧。”
“无妨,大师请说。”
“那老衲便直言了,佛家中分为三重境,一重为金刚和罗汉,二重为菩萨,三重为佛。其余修行者皆为不入境。”
金刚罗汉,菩萨,佛……
陆离若有所思,缓缓点头,随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不知大师可认识一位黑袍人,哦对了他身后还有一个印记。”
关于黑袍人的事,陆离早就想问,只是昨晚忘却了,今早方才记起。
将黑袍的特征及身后的黑色印记报上。
忘尘露出思索神色,最后摇摇头:“抱歉,老衲从未听说过这号人。”
“哦,没事了,倒是陆某强求了。”
陆离神色变换间,略显失落。
“在下离开前,最后还有两个请求,不知大师能应允否?”
“道长请讲!”
陆离唇角微扬,将那两个条件快速说出。
忘尘点头,一一记下。
正当两人深情别离时,忘尘身子猛地一转,挡在陆离身前,惊呼:“道长小心,有大妖正在靠近。”
平静的江面突生水波涛涛,水面下露出一个巨大的身影,驮着一座褐色的小山。
陆离走到忘尘身前,温声道:“大师莫怕,这是在下的一位朋友。”
忘尘愣了愣,眼前这头气息恐怖的大妖,朋友?
不过看乌龟确实没什么动作的样子,忘尘信了。确信之余不禁感慨,道长真是交友甚广啊。
“听闻道长即将远行,龟算地特来相送。”
“你倒是有心了。”
“嘿嘿,毕竟承了道长的缘分。还有,老龟此番也是来向道长辞行的。”
“哦?”
看着眼前这只褐色巨龟,陆离忽问道:“你要回深海?”
“是的,出来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了。”
说话时,乌龟的绿豆眼里闪烁着某种情绪,那种情绪陆离很熟悉,是思乡。
“也好,回去看看吧。”
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劝人归家,倒是有些可笑了。
陆离挥袖,拂去心底阴霾,视线移向江面,见长期无船驶来,便熄了走水路的心。
对着身边的一人一龟拱手:“诸君,陆某该走了,有缘再见。”
“道长保重。”
一人一龟异口同声。
陆离点头,随后带着山鸡,带着羊驼,朝一旁的深林走去。
一人一龟呆在原地,久久凝望陆离背影。
这时,林深起雾,模糊了道人的身影。就好像,天地匿去了他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