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溪门前种了许多花草,晏修瞧着好看却不敢伸手去摘,因为山溪为每朵花都都安了个闺名,月牙、柳俏、渐霜、重明儿......
如此种种怪名字全部安在他门前的白芍药月牙花上,晏修不信邪,偏要他在一众相同的白花种找出哪个叫重明哪个叫月牙。
山溪像模像样地说叶子长的叫重明,因为它以前在阴凉地长,现在照着光了,就疯了似的长高抽条。他又指着花瓣多的白花,说它叫月牙。因为花瓣这么多,一定偷偷吃月光补身体了。
晏修被他这奇葩的回答整笑了。他想自己明日再问问谁叫重明谁叫月牙,山溪那家伙肯定分不清。事实证明山溪真的分得清,过了两天还是一样的答案,重明就是重明,月牙就是月牙。
在即翼之山滞留的第七天,晏修身上的伤大多结了疤。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实在过意不去在人家里吃白饭,于是在上午替山溪烧饭。
烧完饭后,他同山溪告别。
身上的伤口已经不足畏惧,晏修想他完全可以上路出行。并且,他前往黑风寨办事前前后后耽误了大半个月,那些藏在寨子珠宝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他要再去找找。关键是异人说过要独自前往赵王宫,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样。
山溪将两三根人参塞进晏修的包袱,倚靠在门前啃萝卜。
“山中没什么人,以后想来就来。”
晏修笑笑,回道:“家里有个住在山上的老头,整日闲闷无聊,肯定喜欢这儿。”
“嗯。”
晏修将断成两截的长鸿剑背在身上,沿着山路下山,山路九转十八弯,头顶的小茅屋逐渐变小,像渺渺尘埃一样消失不见。
到了山下,晏修立马前往黑风寨。等他到时发现寨子变成一片废墟,大大小小的房门外围着许多官兵,似乎正在勘察案件。
晏修全身藏在树后,露出眼睛小心地朝里头张望。他边看边感觉疑惑,黑风寨被毁过去八九天,这些人应该早就听到风声,怎么现在才开始查案子。
仵作背着箱子从一间房子里面走出来,带刀衙役和一些赤尾兽跟在后头,左右扛着箱子。赤尾兽将箱子放下,按住箱子的麒麟爪突然停下,扭头盯着晏修所在的丛林。
赤尾兽来自赵国管理日常事务的右将军府下分支,经过了士兵系统训练和严苛选拔,以凶悍机敏闻名。
晏修将头猛地缩回去,心想那狗鼻子闻着自己味了,下意识伸手摸住腰侧断成两截的长鸿剑。那赤尾兽仅仅朝他东南角看了两眼,脸一扬,甩甩蹄子大步朝部队走去了。
瞧那家伙没在意,晏修长舒一口气,却不敢继续待在这片树林。于是换了片浓密的草丛,割掉一些草盖在身上掩饰气味。
他偷偷从草丛中探出眼,瞧见衙役正在用刀剑撬开箱子上的锁。当箱子盖被掀开,里头的珠钗金银露了出来。
几个衙役偷偷朝左右瞥了几眼,确定四周没什么人后忙不迭拽起几条金链子塞进衣袖,接着盖上箱子换把锁,神色如常地将箱子抬上马车。
他们走后,晏修绕到马车一侧,抱起里面的箱子翻身上树,笑嘻嘻逃了。
跑了大约半日,此时皓月千里树影婆娑。因为城中有夜禁,正经客栈中又混有官府眼线,晏修怕反应过来的官员追查到自己,就在山上找了一间破庙睡觉。
打扫完寺庙中的蜘蛛网,他把宝贝箱子藏在破神相后头,又在地上拽些野草当垫子被褥。做完一切后,在神像前拿了支蜡烛点亮,躺在草垫发呆。
烛光下,神像暗淡灰沉。头已经从中间断掉一半,身上的雕彩也像墙皮一样脱落。周围土地荒草丛生,将其半个身形隐藏在荒草下。
荒郊野岭,孤魂野鬼。
呵,他被众人抛弃了......
晏修翻身不看神像,闭上眼睛睡觉。
奇怪的是他感到十分心安,夜半睡得好得不能再好。记忆中的那些妖魔鬼怪好像被庙宇中是尊神驱散,一夜未曾搅扰安宁。
晏修做了个梦,说不上多好多差。梦中的他变成了庙中的破神像模样,跑到了九重天上。
他伸头朝人间张望,瞧见皓月照千山,点染方寸之间;瞧见香花果实氤氲奇石墨砚,醉罢九转琉璃灯。
他偌大的宫殿清清冷冷,朱缨炫转星宿摇,灯覆火,玉台吐艳。飘飞的绡纱中他独自站在座位上,周围没什么活物。
日月运行,一寒一暑。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
他瞧人们心为物转,神为行役,瞧着供奉他的神庙化作捻土飞尘,泯然于人世。
他在一旁看,面上无悲喜。殿外的仙鹤流了不少眼泪,可此人天生缺一颗玲珑心。
有天,他在天界大战中被数十将领大卸八块。灵魂飘到人间,变成羽毛一样轻盈的孩子......
梦做到这里的时候,晏修猛然惊醒。他摸了把脸,又伸手擦后背,发现自己流下满身汗。正值霜秋天气尚且阴冷,夜间吹进破庙的冷风让他不禁打个寒噤。
他将衣服裹紧,鬼使神差得走到神像旁。见神像右半边脸布满青苔,晏修跳到桌子上伸手用衣袖去擦。
一位俊美男神仙。
晏修跳下桌,拍拍手上的灰尘,然后蹲在台阶上发愣。
过了许久,他对神像调侃道:“神仙过成兄弟你这样的真不太多,来!咱么兄弟俩说说闲话。”
月亮照在两人身上,飘渺月光仿佛镀银般无尘。
晏修唠唠叨叨说了很多不能对旁人说的话。从前世到今生,从孤儿院到太尉府。说得嘴冒烟了,就上手拔神像前的野草。
贡台前的草全被他拔干净,晏修抹去额角的汗,笑盈盈将烛台放回去。
“兄弟捯饬好了,现在上路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