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望川没忍住,摸了摸江平的额头,不烫啊,没发烧。
江平打落盖在额头上的大手,没好气地说道,“我没糊涂。
我问你,你听过鬼压床吗?”
张望川这才反应过来,他没有听错,江平真的问的是鬼压床的问题。
“小时候,听老人们讲鬼故事时听过……
主任,你……怎么这么问?”
江平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他往后一躺靠在了墙上,“我昨晚好像被……
被鬼压床了……”
那感觉太真实了,江平都以为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张望川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不是不相信江平的话,只是这,太难以置信了。
不会是,江平做了噩梦,人还迷糊着呢吧?
江平从张望川的眼神中看到了质疑,显然,自己说的话,张望川不信。
于是,江平把昨晚的事情一点一滴、原原本本地跟张望川讲了一遍。
张望川听完这话,也终于信了。
江平没有理由编造个鬼故事糊弄自己,而且,他讲的太细致了。
自己听了,都好像亲身经历了一番似的。
“主任,那上午的斗争大会还开吗?
按照你的描述的,压你床的那个,应该是李满仓……他……”
张望川舌尖犹豫了半天,最终没敢把话说完。
江平抖了抖,通知都发到各村了,估计现在各村代表们已经动身来公社了。
他这时候说斗争大会不开了,就是打自己的脸,他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但是,斗争大会继续开的话,他又担心晚上那谁,还来找他……
再来一次,他就要被吓死了。
“望川,大会继续开。不过,你这样……这样……
我就不参加了,就跟人说我生病了……”
江平最终选择了折中的办法。
莫莳昨天夜里在公社折腾了一番,鸡鸣后就往莫家村赶。
她边赶路边吐槽自己,为了掩人耳目,真是辛苦。
如果只有她和村长爷爷两个人,参加上午的斗争大会的话,她直接坦白就好,然后,搞完事儿,她可以在公社这边等着村长爷爷,那得少跑多少路啊。
可现在,她得苦逼地来回奔波。
等天亮了,她还得再跟着村长和村里参会的代表们,一起赶往公社。
哎,身上秘密太多了,也不见得是好事啊。
上午八点半,凤凰公社各个村的代表们,就都到了。
大家密密麻麻地围在搭建好的台子底下,等着九点整,斗争大会正式开始。
很快,九点就到了。
两个革=委=会的干事,押着李满仓上了台,摁着他跪在了台子正中。
李满仓被关了几天,头发原本就该剪了,现在又胡子拉碴的,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
他脖子上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牛鬼蛇神”四个大字。
被摁着跪在台子上,李满仓丁点反应都没有,他木愣愣的眼神,已经不聚焦了。
很快,张望川身后跟着两队干事,也上了台。
张望川站到李满仓身后,手里还拿了两页稿子,他大声说道。
“江主任昨晚突然病了,这次斗争大会由我来负责。
这个人,是毛家沟的李满仓,他……”
张望川历数了李满仓的罪名,然后就开始念起了手里的有关阶级斗争的稿子。
台子底下的人们被弄得满头雾水。
之前公社放出风声要严打,吓得村里人不敢上坟了。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昨天还说要拿李满仓立典型,要他们狠批狠斗呢,怎么公社反而,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相熟的几位村长互相交换着眼神,怎么回事?
莫村长,你也不知道?
莫崇祖摇摇头,他确实没弄明白。他认识的江平,不是这个风格啊!
台上,张望川已经念了半个多小时稿子了,都是老生常谈,保持警惕,以阶级斗争为纲那老一套。
以前回回开会都要强调的。
凤凰岭的各个村长们,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莫莳在台下憋笑,看来昨晚这一剂药挺有效果,江平都被吓住了。
原本叫嚣的厉害,现在连头都不敢露了?
他不是还要杀鸡儆猴吗?这就不杀了?
听听,听听,张望川一直在念什么,这不会是历次开会的稿子吧。
各位村长们听得无聊,站在后面的人已经借着身影的掩护,私下聊起了天。
张望川站在台上能纵观台下,他自然也看到了底下的情景。
他话头一转,要求各个村长挨个上台发言,讲一讲自己村从这次事件中学到了什么,以及村里今后的安排。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各家村长,硬着头皮上台说了一通,总算是交了任务。
台上的李满仓,原本心如死灰,可听着听着,他就觉得这次的斗争大会不太对劲。
以前的批斗会他也见过,被批斗的人那个惨啊!
上台后很快就被打得头破血流不说,等大会开完,人也去了半条命。
哎,他听到了什么?
那个副主任说什么,让毛村长把自己带回毛家沟教育?
李满仓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他扑到张望川脚下不停地磕头,“我错了,我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敢烧纸了……再也不敢烧纸了……”
毛德胜在台下吆喝了一声,“满仓,还不快感谢政府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
李满仓听话地说道,“感谢政府,感谢政府……”
不到一个小时,来公社参加斗争大会的人们就散了,这是有史以来时间最短的斗争大会。
而李满仓则满脸庆幸地跟着毛德胜回了村里。
江平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台子这边,一直站到人群都散了。
他喃喃自语道,“今晚应该能安生了吧。”
虽然这么想,但江平还是不放心,他安排了一个八字重的人和自己同宿。
那人就睡在一块门板临时搭的床铺上。
谁知道,到了晚上,江平又经历了一次鬼压床。
除了昨晚的声音,他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鸡鸣时分,留下一句,“儿子以后不给烧纸了……
冷啊……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