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此事也怨不得他。
夜幕降临,林木扯了两把树枝烧了,容悯捉了只野鸡回来烤,林木坐在一旁,火光照得整张脸红彤彤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烤得油花直冒的野鸡。
容悯看了一眼林木垂涎三尺的样子,移开眼,眼里闪着光。
林木分了容悯一只鸡腿,容悯没接,神仙是可以不用吃饭的,像林木这种妖怪其实也是不用的,大抵只是嘴馋罢了。
说实话,烤鸡味道很一般,可林木吃得很香,骨头渣都下了肚,容悯不禁问:“味道怎么样?”
林木拿起随处的树叶擦手,手上动作顿了下,思考下回道:“不怎么样。”
容悯追问:“那你还吃的这么干净。”随手递了张帕子给林木。
林木接过帕子,一边擦手一边看着容悯,认真道:“还没吃过神仙做的饭,好奇罢了。”
容悯无奈地转移话题:“你睡吧,今晚我守着。”
林木皱眉:“林子里有妖怪?”
容悯摇摇头道:“不知,以防万一吧。”
林木点头,飞身上树,仰躺着道:“罢了,我也不睡了,陪着你吧。”
容悯看不到身后的林木,挑火星的手一顿,道:“随你吧。”
林木枕着双手,看着黑漆漆的夜,亮闪闪的星星,皎白的月,道:“容悯,你在天上这些日子做什么了?”
容悯:“整日待在殿里看公文,处理事罢了。”
“哦,每日都如此吗?”
“是,很无趣。”
林木点头,意识到容悯看不到,出声道:“是很无趣了。”
容悯垂眸没说话,听到林木又接着问:“你来过人间许多次了么?”
“嗯。”
“那人间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
从没注意过,匆匆一趟走过,不留痕迹,好像印象最多的还是人,很多人从身边经过,之后呢,好像就什么都没有了。
记得的妖怪其实更多。
“人很多吧。”
林木不解地问:“人多?”
“嗯,见过很多人。”
“好吧好吧,你这么无趣的人也体会不到人间的好了。还是我来告诉你吧,人间呢,除了许多人,当然还有许多美景,许多美酒,许多美食了。你日后也莫要只知道处理公务,整日忙,忙什么也不知道,你看你这身子虚的,指不定妖怪来了还得靠我护着你,要我看,你还是回天上好好养伤吧,你父母怎得也不管你?就放任你让你忙来忙去的吗?”
容悯向后坐了坐,靠着树干,望着星星,轻轻眨了下眼,道:“他们,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仙逝了?”
容悯安静了半晌,缓缓开口道:“是,很早之前就仙逝了,听天上传言说他们很恩爱,年轻的时候一个是东海的公主,一个是备受关注,寄予厚望的武神,两个人是顾念老一辈的人情,自小便订下亲,待我父亲斩杀了许多烈妖,渡了劫之后,两个人完婚,婚后生活也很完满,父亲会给母亲准备各种女子首饰,衣物,礼品……总之二人成婚是天作之合,理所应当的。”
容悯顿了下,接着道:“但是母亲在东海由于家族关系不合,舅舅心里不平,担心母亲嫁出去,掌了权,便会打压他,故而施了小计,在成婚不久就设局让母亲在大典上被捉奸,说是失了身子,家族蒙羞,母亲被休不久诊出有了身孕,因为变成家族的耻辱,生活之处很糟糕,阴暗潮湿,怀我之际身子已然不好了,在勉强生完我后没撑几日便去了,父亲心里苦闷,整日酗酒,人人道他疯癫,在一次斩杀烈妖时死在了那妖怪的脚下。”
简单说完,林木心尖一抽一抽的,那这么些年来,容悯又是怎么过的?林木开口问:“说出来的话,难过会减少,你还难过吗?”
容悯眨眼,回了神,道:“不难过了。”
早已经不难过了,就像每每去讲学,别的孩子都有父母来接,他没有,自小便学会独立,不同人交往,不与人交谈,不同人争辩,过自己的便好,以前会怕别人望过来的眼里带着鄙夷嫌弃,后来会怕别人投过来的眼里带着同情,再后来会无所谓别的仙人怎么看了。
明明是一段很不堪的过往,他置身事外说出来之后好像也没那么难,没那么的在意了,反而说出来之后,心里一直压着什么东西轻了一点,哪怕只是一点,哪怕只是一段时间,可是感觉也是好的。
林木接着道:“那我们还很像,我也没有父母养,你也没有。”
“所以你是怎么生的灵智呢?”容悯问。
寻常植物生出灵智都得渡劫,或者注入仙力,但在林木记忆里,他所处之地一开始就是混沌的,只知道自己被定住了,停在一处,一片白茫茫的,突然有一日自己能动了,从白茫茫一片中走出来,就看见了一开始的人间。
林木想了想,摇摇头,笑道:“不知道,突然冒出来的,嘿嘿。”
容悯轻轻摇头,没再说话。
听着林木絮絮叨叨地道:“我还记得一开始的那个村庄,有一户人家烧的菜特别香,从村这头飘到村那头,地里的大伯闻着了都知道自家的饭好了,顶着满头的汗,扛着锄头,脖子上搭着块布就回家去了,路上有时还能碰到自家孩子在街上乱窜,有一次买糖葫芦被碰到了,那半大的小孩怕极了,因着总吃甜的,牙都坏光了,被禁甜食了,你知道那小孩当时怎么做的吗?”
容悯挑挑火,摇头乖乖接话道:“不知。”
林木满意地接着说:“那小孩当场就把那糖葫芦扔了,扔在旁边的扇子铺上,那大伯也没怀疑,拎着自家孩子就要走,那孩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说自己过会回去,被自家父亲打了一巴掌,哭唧唧地回去了,吃完饭之后,迈着短不拉几的两条腿翻墙出来了,去扇子铺那家要糖葫芦,也难为他还记着卖扇子的铺子在哪,等到那那家早已经关门了,没找到人,往白天摆摊的地屁股墩儿一坐,哭起来了。最后还是被自家大人揪着耳朵拎回去的。你说逗不逗?还有还有啊……”
容悯听着林木在耳边叽叽喳喳,似乎思绪也飞到了那个村子,看到了这么有生气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