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继续看着,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字写得方方正正,应当能卖个好价钱。”
四海八荒求都不一定能求来的字,林木净想着卖了。
容悯微微挑眉,问道:“什么?”
林木飞快地看了眼容悯,放下纸,道:“我夸你来着,字写得不错。”
看到桌上的笔,林木又拿起来横竖看了两眼,应当是用这个写的,眼睛一转,坐下来,拿出张干净的纸张,抓起笔认真地画起来。
容悯放下碗,看着小妖不妥当的握笔,兴致冲冲地画着,放下碗走过去。
林木“唰唰”几笔,笑着拿起来,举到容悯面前道:“瞧得出我画的是啥不?”
“……鸟。”
林木笑着说:“不错不错,看得出我画的是只鸟,看来我有几分当大画家的天分。我画的呢,是一只白色的鸟,且甭看是用墨笔画的,但是你未曾真正看懂我的画……”
容悯浅浅吸了一口气,又回去了,倒了杯茶。林木跟在身后,不甚满意,道:“你怎么不问我有什么深意在里头?”
容悯看着纸张上长得像鸭子的鸟,并不想知道有什么深意,但若是不问,面前的小妖估计又会暴跳,抿了口茶,妥协般地问:“哦?有什么深意?”
林木笑着往他旁边一坐,笑着道:“我画的这是你。你瞧啊,这鸟在纸张的上方,寓意着在空中飞,占了上方的一半,说明这是只又大飞得又高的鸟,翅膀张开,头有点歪,说明它现在自由自在飞得很是快乐,你这个人很是无趣,说话总噎人,一点也不好,你得像这只鸟一样,飞得高时也要笑得大声。”
容悯看着面前这只歪歪扭扭的画,往日看都脏了他的眼,听眼前人掰扯地头头是道,一时愣住,茶也忘了喝,半晌不出声。
林木笑着道:“怎么?是不是很感动,我这可是头一回给人作画,四海八荒仅此一幅,我也不坑蒙你,你且付我两锭金子吧。”
容悯手指摩挲杯口,垂眸道:“你一个小妖,何故这般贪财?”
林木“啧”了一声,道:“这你便不懂了吧,此地虽好,但我总归是要走的,等到亓栩回来,我再待个十天半个月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便要去人间了,如今我是人身,能干的事多了去了,干事可不就要花银子么,那我不得多存些养活我自个?”
林木说得起劲,看到容悯淡然的样,手一挥,给自己倒了杯茶,道:“唉呀,我跟你个神仙说个什么劲?”忽的想起什么,杯子猛地放下,磕着桌子发出响声,茶水也撒出来,道:“你个神仙,不会赖账吧?”
容悯:“我何时说过要你的画了?”
林木眼睛瞪圆,好像是哦,一转眼球,笑着道:“不是,我画得这般好,你不想要?”
容悯的眼睛应当并未瞎,闭了下眼,道:“我身上没带值钱物什。”
林木皱眉,道:“啊?你还是个穷神仙啊?”
容悯:“……嗯。”
林木皱眉,终是忍痛道:“罢了罢了,看在你是个还不错的神仙,这画权且当做送你的礼吧。”
容悯看了眼林木,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将纸折起,塞进胸襟,道:“那便多谢木头你了,我定然好生护着。”
林木撇撇嘴点头,接着问:“你要不要去集上走一遭?这边可热闹了,景色美,人也良善。”
容悯:“既然此处这般好,你为何还要走?”
林木认真想了想:“这地适合修炼,我怕我一不小心变成个厉害的大妖怪,神仙注意到我,把我抓了去,毕竟不是每个神仙都像你这般的,不顾忌我是妖怪还肯听我讲话。”
容悯:“那你想怎么过活?”
林木笑着说:“去人间啊,人间大得很,好多吃的,好多酒,好多人,好多美景,我想去看看,把人间走完之后,估摸这得过去千百年吧,嗯,千百年之后我也走不动了,到时候我就去找个大山,老老实实地引个天劫下来,该去哪去哪。”
容悯笑了,道:“挺好的。”
林木头一回见到容悯笑,眨眨眼,像是见到什么新奇事物,道:“容悯啊,你方才是不是笑了?”
容悯的笑意尚未散去,看着林木,道:“怎得了?神仙笑不得?”
林木猛摇头,笑着道:“当然不是,容悯,我说错了,你若是笑着看那些个姑娘,估计没有不愿意嫁你的。”
容悯脸上的笑意散去,恢复了往日神色,道:“集市我便不去了,你少喝些酒,晚上早些回来。”
这话有点奇怪,但木头脑袋也想不出哪里奇怪,容悯脸色变得也有点快,木头脑袋依旧想不明白,那便不想,笑着道:“成,你晚些时候帮我点个灯啊,我给你带个九层糕回来。”
说罢又潇潇洒洒地出去了。
没看见容悯深不可测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远去背影。
真是个木头脑袋,往后日子但愿真如他所想那般自由自在吧。
林木去了街市,去的时候已经申时了,索性了游园外听说书的去了,正巧碰见桥东卖烧鸭的李老头,俩人一桌,点了些点心和茶水,林木垫了垫肚子,同他说好晚些时候邀他的那些棋友去春风里吃酒。
林木毫不犹豫就应了,先听今儿这说的是天上那些神仙故事,说着这天上呢,住着一百零八位神仙,盖着几千座金光闪闪的神殿,每个神殿修的富丽堂皇,比起人间的皇宫寝殿华丽得多,那雕梁画栋的,那大气磅礴的,让人望而却步。其中天帝和天后以及其子其孙各拥十多座金殿,每日侍奉他们的小仙君数不胜数,吃穿用度都是闻所未闻的上乘物,如点的灯蜡是传说中瑶妇那烈妖炼化而来。
听到此,林木不禁皱眉,问:“瑶妇是什么精怪?”
那说书人道:“这瑶妇呢,曾为人间一户人家的妇人,因迟迟未诞下孩子,惹得婆婆心生不满,处处打压,一日挑水时婆婆指使下人将她推下井,死后化作鬼妖,屠尽了一家老小,疯魔过头,又杀光了全村的人,造下杀孽过重,上达天庭,派了神仙收了她并镇在降妖塔。而有传言将这瑶妇丢进炼炉,能炼出三四斛的油,点燃可长明不灭。”
“那么这瑶妇实则是人?”
“哎哟,那不是变成鬼妖了嘛。”
“那又为何被叫做烈妖?”
“能被天上神仙镇在降妖塔下的妖怪都是杀孽深重,都叫烈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说书人继续道:“说起来,这捉妖的神仙可是大有来头,那是天帝的大儿——无间仙君年纪轻轻就屡屡斩杀烈妖,那降妖塔里的六百九十一个妖怪里,有近百个都是他捉来的。而他的孩子也就是无上仙君更是备受瞩目,不负众望,传言才千百岁就已经收服了八十有余的烈妖。传闻中这位仙君不仅武力出众,样貌一绝,棋字画箫均为人赞叹,也与东海的公主订下了亲,择日准备完婚。”
“你这说得是要结束了?”
“没意思,一点不跌宕。”
“就是就是。”
“可不嘛,他们成婚,咱们又看不着,更吃不上酒。”
“怎得,前面百花巷的酒还不够你喝?”
“肖想肖想神仙的酒不成吗?”
“成成成。”
那说书人“啧”的一声,道:“诸位别急啊,我这老头子碎嘴,什么都想说点,乡里乡亲的给我留点面,且听我慢慢讲。”
这无上神君呢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兄长,是天帝的二子无游神君的孩子,被称作无我神君,人如其名,生性自由坦荡,加上无游神君和其夫人对其宠爱有加,清容儒雅,看着是个正经君子,实则是个纨绔浪荡子,殿里的那些个小仙子都被他惹了个遍,熟络得很。看上哪个殿里生的好看的仙子花言巧语几句,竟也骗得人家心甘情愿地跟来,如此几番下来一百零八位神仙里除了一见到他就把殿里生的好看的仙子往后殿塞,避之不及,更别提自家的孩子了。
这无我神君自知无趣,便下来人间走一遭,各个青楼都有他的身影,出手阔绰,只要头牌,人间广称他为潇公子。
这潇公子在人间出了名,在天上也出了名,日日花天酒地,放浪形骸,终是报应。说来也是令人唏嘘,这潇公子竟是栽在了一个哑巴乞丐身上。
那日这位无我神君走在去离人城芳姿阁的路上,顺手买了盒有名酒楼里的秋露糕,出来就碰见个脏兮兮的乞丐,往他面前一站。
这神仙虽说浪荡,却也是个心善的主,将腰间一把玉全拽下来往他身上丢,这乞丐也不捡,死死盯着他看。
神仙哪里被人这般不敬地待过,登时不喜,冷脸绕过他就走,那乞丐也是跟得紧,被阁前的护卫拦下,守了一宿,次日无我出来时依旧能见到他,二人一前一后,那乞丐从袖中拿出把开刃的刀,要杀这神仙,自然是没得手。
原来这乞丐原是中东城内一户廉官的孩儿,这户人家里有一儿一女,老来得子,心头肉似的宠,长姐便严厉些,一家人倒也算融洽和乐。
其姐到了适婚年岁,同门当户对的人家定了亲,成婚之际谣言四起,说这女子失了贞洁,守宫砂验过后竟是属实。几重逼问下才知这女子与家中门客悄然私定终身,后来这人留下一纸书信道别,潇洒抽身,无影无踪。
这般下来女子成为全城笑柄,整日郁郁寡欢,没多久便去了。
其父为一个小官,清廉刚直过了头,惹了小人,接连被贬,死在去西北荒漠的路上了,其子侥幸存活,整日游走在街头小巷,没了父母庇佑,在市井谋生。朝政小人仍不放过,始终压迫剥削,不得不混迹乞丐之中谋生,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这同那潇公子有何关系?”
“莫不是那薄幸郎君就是这潇公子?”
那说书人摇着羽扇,笑眯眯地道:“诶,这位客官只说对了一半。”
原来那薄幸郎君是中东城内的一株将离花所化,化作了这潇公子的模样到处坑蒙未出阁的女儿家,骗得人家掏心掏肝,吸人精魄,好增进法力。
而那个被骗的女子死前作画,画出了潇公子的模样。
小儿逃出生天之后便一心要改头换面报仇,晃荡之际见到潇公子,认出他来未曾轻举妄动,日日跟在他身后,看他时常突然出现,突然消失,只当这是个妖怪。
无我在这城里出现多少次,他便跟了多少次,寸步不离,久而久之神仙便也收他当个仆从,将其养在身边,唤他宁客,待他极好。
一番处下来宁客也知晓这不是薄幸郎君的性子,做事坦荡。
后来这将离花愈发嚣张,惹下诸多罪孽,无我便也受天界之命将其收了。
二人也本就该就此别过,谁知这二人竟生了情愫。无我便要宁客随他去天上过安稳日子,这宁客竟也同意了。
原本是没这先例,要知道天上随手抓来的一个小仙子都是在各个仙殿里的法力孕养百年的。为此这位无我仙人还受了刑罚,天帝念在他此番下凡也降伏了个烈妖,功过相抵,禁足百年便也罢了。
至于宁客的凡人之身,这位无我仙人是谁,上天入地也没有他不敢做的。没有法力那便渡,没有仙骨那便养,各种灵丹妙药下了肚,到底是成了半人半仙,多了千百年的寿命。
这位纨绔浪荡子也收了心,日日宁客长宁客短,倒也成就佳话。
一切若是就此结束便也还好。
可没多久,这宁客便被打散七魂八魄,烟消云散了。
原是这宁客进了天界便借由无我的职位之便,私自进了地府,偷改了之前谋害他家人的奸佞小人的命簿。
而这无我仙人自是受不住的,头一回将心送了出去,到底是被踩得稀巴烂。
在之后便也没人见过这位无我仙人了,有人说他是下凡去了,有人道他归隐山林,种田栽花去了,也有人言做个逍遥散仙去了。总之众说纷纭,各执一词,也无从考究。
林木喝了一整盅的竹叶青,吃了一整好几盘的点心,将整个故事听完了,觉得这无我仙人多少脑子不太好,这么风流潇洒的人物,怎么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凡人就放弃这大好河山的壮丽景观,人间绝色?真是痴傻极了。
若是他,过得如此肆意,那身为妖怪的一生便也是足够了,可惜了,仙人对妖怪多少有点膈应,他是做不到这般抛头露面的了。
如果可以,他也想大摇大摆走进青楼,寻些个头牌来看看,赏赏,品品,最好能做个皇帝,选她百八十个妃子,再来个摄政王管理朝政,自己只需整日吃喝玩乐即可,翻不完的牌子,喝不完的美酒,吃不完的佳肴……
“木兄?木兄?”
林木回神,有点茫然问:“啊?咋了?”
“你可饿呢?去酒楼一趟?”
林木咋舌,喝光杯底,笑着道:“走起。哈哈哈……”
用完膳后林木已经醺醺然,仍没忘记要给容悯带糕点,可惜了,天色有点晚了,铺子早已关了,林木踏着月色回去,步子稍有不稳,摇摇晃晃地走着。
视线越过围栏,看着树上灯下端坐的挺拔身姿,再抬头看看月色,圆月挂在头顶,显然时候不早了,还坐在那,莫不是在等他吧?
突然有点心虚,毕竟可是应了某位仙人的,要早些回来,还允诺要给人带糕点的,没一件事办成的,能不心虚吗?
林木酒意都散了三分,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装作无事发生,打哈哈道:“哇,这个时候,你怎得还未休憩?莫不是在等我吧?哈哈。”
容悯抬起眼皮看着林木,未置一词。
林木被看得心虚更甚,放平嘴角,抿了抿嘴道:“啊呀,我知错了还不成么?一不小心喝多了,听说书的听得有些入迷,忘了时辰……”
容悯眸子颜色很深,看不出什么情绪,林木被盯得有点心慌,一屁股坐在容悯旁的石凳上着急地问道:“怎么,你是怨我没给你带糕点?此事是我不对,明日,明日我一定给你买,今日去得有些晚了,铺子都关了。此事是我食言在先,这样,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管说,我定然帮你。就是你现在要将我拦腰砍了我也忍了,只是你,你别这般看我,我慌……”
若是林木,有人允诺他要给他带糕点,他定然是会欣喜的,苦等半日,过了好些时辰迟迟没送来,定然也是会心寒的。虽说容悯是个说话不怎么顺心的神仙,但好歹是个不错的神仙,也肯听他啰里吧嗦,算是个好脾气,他自是不想失了这么个友人的。
容悯垂起半边眸子,更看不出情绪来了,但好歹开了口,“当真?”
林木见容悯松动,使劲点头,真心道:“自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