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面色凝重,如今太后已经被陛下借机幽闭,幽冥卫也暂时脱离了暗鬼之手,北阳王其实不必再瞒着陛下了。
他心下一绝:“陛下,北阳王他…时日无多了。”
周帝剑眉一蹙看向了北阳王:“时日无多?什么意思!”
“你!”北阳王看着一脸犟色的镇国公,知道拦不住他与陛下道出真相。
“北阳王多年前被人下了剧毒流殇,虽说毒半年前已经解了,可是太晚了,毒已入他的五脏六腑,便是解毒了也活不了多久,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周帝看着他,眼中带了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镇国公低下头,眼底带了伤色,唤起了几人间年少时的称呼:“阿野他快没时间了……”
周帝恍惚了一瞬,猛的朝身后的盛福喊道:“盛福,去请太医!把御医院的太医都给朕请来!”
“等等!命御执卫听令,随朕去皇家禅寺!”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陛下!”一直未说话的北阳王突然出声,唤住了他。
周帝身形一顿,双拳紧握,算无遗策,睥睨天下的帝王面上带了滔天怒意。
这么些年,他从前隐忍,退让,对那人恭敬孝顺,从未忤逆,却没能护住最爱的母妃,没能护住妻子。
后来他开始反抗,谋算,从她手中挣脱,年少时生死相护的兄弟一直都是他与那人对抗的勇气和底气,可如今将要成功了,却告诉他,他还是护不住身边的人。
“陛下,不必花心思了,老臣的身体老臣最清楚。”北阳王叹了口气,朝他的背影道,他之所以瞒着陛下,就怕他如今日这般冲动。
“毒是她下的,她定然有办法!”周帝转身看向北阳王,眼底隐忍着怒意。
北阳王摇摇头:“没用的。老臣的毒早就解了,剩下的陛下就是请了神仙来也没办法。”
“陛下不必费心了,老臣这还多活了些日头呢!砚安早就能撑起北阳王军了,苏泊还陪在陛下身边。老臣亲眼看了砚安成家,没什么遗憾了。”
“老臣这一生功名利禄受了,荣华富贵也享了,够本了!如今呀能活几日便活几日,等哪日王妃来接老臣了,老臣便随她去了。”
“生死由命,陛下,宽心些。”
北阳王看向周帝,面上总带着肆意洒脱的笑,似是没有烦恼。
周帝沉呼了一口气,隐下心底翻涌的情绪,久久没有说话。
北阳王从来都是如此,即便是最坏的结果,他也从未抱怨半分。到如今这般,他竟还要来安慰自己。
“陛下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来一盘,许多年未和陛下对弈了。”北阳王看了眼院中杵着不说话的两人,指了指一旁的棋盘。
周帝看向了棋盘,面色依旧难看,只是朝北阳王点了点头,走到棋盘旁坐下。
北阳王看着还杵在原地的镇国公,拿手肘推了推他,嫌弃道:“杵在这干什么,你那手烂棋就一边泡茶去吧。”
镇国公看了他一眼,难得没有像以往那般怼回去。默默走到他们身旁的火炉边盘腿坐下,如年少时在东宫一样,周帝与北阳王下棋,他在一旁给二人煮茶。
顾砚安下了朝,今日朝中也没什么事,便提早下了官,绕路去了西街,给苏景宁买了西街的糖酥。
回府时就见到老刘侯在府前。
“刘叔?”
“世子,你回来了?宫里那位来了。”刘叔与顾砚安低声道。
顾砚安往里走的脚步顿了一下:“世子妃呢?”
“世子吩咐不要去打扰世子妃,老奴还没告诉槐园的人呢。”老刘回道。
他听说世子妃身子孱弱,这两日也总见槐园的药早晚就没断过,又见世子和世子妃身边的人将世子妃护的跟眼珠子似的,陛下和镇国公入了岱园便将里面的人遣出来了,他便也不没有去惊扰了槐园的主子。
“嗯,我一会儿过去。”他朝老刘点了点头。
槐园。
北阳王听说苏景宁身子弱,便免了她早晚请安,让她不必日日清晨去岱园请安,可苏景宁还是想着等着顾砚安回府,便与顾砚安一起去岱园陪北阳王用饭。
今日日头好,她便让人搬了围椅在园子里的鱼池旁,一身黛蓝色衣裙,趴在围椅上垂首看着廊下鱼池里的锦鲤,偶尔伸手去逗逗它们。杏眼里满是笑意。暖洋洋的太阳烘在身上,舒服的起了困意。
顾砚安见她玩的入迷,只是手在水中埋了许久也不见抬起,便将手里的糖酥给了云清,接过了她手里的锦帕。走到还在垂首逗着鱼的人,将她提了起来,坐正。
“哎!阿砚!你干什么呢?鱼还没喂完呢!”苏景宁看着被惊跑了的鱼群,朝罪魁祸首不满道。
顾砚安蹲在她面前,垂首替她把手擦干,眼底带了笑,拍了拍她的脑袋:“照你这法子喂,这池子里的鱼可不敢吃了。”
“水凉,别一会儿受凉了。”
苏景宁耸了耸肩,伸手让他拉自己起身。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刚好,我阿娘让人送了南湖湖虾,我让人做好了,一会儿拿去给父王尝尝。”
“嗯,陛下和岳丈大人也来府上了,随我一同去见见?”
“陛下?!什么时候,怎么没人与我说。”苏景宁神色一正,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刘叔见你身子不好,便不敢来惊扰你。”顾砚安温声与她道,替她理了理身后的墨发。
周帝?苏景宁想起了那日宫里,周帝与她说过的话,心底总会掀起几分不安。
“走吧,先去岱园。”
岱园。
北阳王看着棋盘上的棋局,黑子大胜,他抬眸看向周帝,不知要说什么,他与陛下对弈从未赢过,可今日这盘棋,却赢了,陛下这棋,头一次下的这么烂。
周帝握紧了手中的棋子,眼底尽是无力,朝他道了句无关的话。
“阿野啊,朕欠你的,还不完了。”
始终陪伴支持他高坐帝位的情!他替自己养大了孩子的情!北阳王妃的命!北阳王儿子的命!如今还有他的命………一桩桩一件件,还不完了。
北阳王敛了面上的笑意,眼底泛了红意:
“此生追随陛下,臣无悔也无怨。”
一旁的镇国公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顾砚安与苏景宁刚到岱园前,就碰上了从里面出来的周帝和镇国公。
“见过陛下!”
二人朝周帝行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
周帝看见了并肩而立的二人,掩饰了眼底的情绪,朝二人笑笑,上前扶顾砚安起身,可被他轻身避了过去,留下了空落落的手。
苏景宁感受到了身旁的人冷漠和疏离,瞧见了周帝眼中的落寞。
周帝对顾砚安的纵容和示好,明眼人都能瞧出,苏景宁看在眼里,却没办法共情,周帝于天下百姓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帝王,于满朝文武是一位贤能仁君,甚至于穆溪,太子,宸王都是一位好父皇。可他于阿砚,却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陛下亲至,臣妇失礼,未来得及远迎,还请陛下恕罪。”苏景宁见气氛有些紧张,上前一步打破了安静,与周帝行礼。
这是周帝第二次见苏景宁,脸色比上回好了许多,依旧如初见那般端雅清和,不卑不亢,站在砚安身边果然十分相配,连那平日里冷冰冰的人在她身边也暖了几分。
“朕今日来就是来看看北阳王的,也没什么要紧事,便没扰了你,不必自责。”周帝面上带笑,拂手让她起身。
又看了眼冷冰冰站着的顾砚安,知晓他不喜欢自己来北阳王府便道:“北阳王朕也见了,让北阳王好生养病,朕便不打扰了。”
“盛福,回宫!”
周帝朝镇国公点了点头,便带着盛福离开了。
“阿爹今日怎么也来了?”周帝走了,苏景宁便不再拘理,蹦到镇国公身旁,搂住了他。
镇国公见她还是蹦蹦跳跳的模样,伸手点了点她的头,有些头疼道,却也放心了些,看她面色红润,情绪也好,看来这两日在王府过的还舒心:
“好好走路,都嫁人了还这么不知礼数。”
“这不是好久没见阿爹了吗,我高兴呀!”苏景宁赖着镇国公不放。
镇国公轻笑,这也就三日而已,她从前在府里也是十天半月不见踪影。
“好了,阿爹该回府了,你好好在王府待着,明日让砚安陪你回家,阿爹在家里等你。”镇国公松开了她的手,朝她道。
苏景宁松开她,点点头,也对,明日该是回门宴了,她明日就能回去了。
“岳丈大人不妨留下来用了饭再走。”见他要走,顾砚安温声留道。
“不必了,府里还等着呢,我这就回了。”镇国公摇头拒道,又叮嘱了苏景宁两句,便离开了。
顾砚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底闪过沉色。
“陛下知道了?”苏景宁面色微正,与一旁的顾砚安道。
“应该是,父王之前没有告诉他。”
顾砚安眼底闪过冷色,嗤笑了一声,知道了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