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禅院
太后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日清晨才微微转醒。
听说太后醒了,周帝一下早朝便赶了过来。
“陛下驾到!”
周帝阔步入了屋,众人忙朝他行礼。
太后面色比前日多了些血色,却也是满脸病容,脖颈间覆了棉纱,阖眼倚在床榻上。
听见周帝来了,也并未睁眼。
“太后身体如何了?”周帝瞥眸朝侍奉在一旁的吴院首问道。
“回陛下,太后娘娘失血过多,气血极亏,损及心脉。要精心调理养护半年以上,才有可能彻底恢复。”
周帝蹙眉点头:“御医院若需什么名补药材,尽管去内侍府取,若是没有的,便让他们去寻,无论如何,一切以太后凤体安忧为先。”
“是。”吴院首俯身回道。
周帝看向依旧没有睁眼瞧过自己的太后,朝身后招了招手,命他们退下。
“儿臣给母后请安!”
“是儿臣不孝,让母后遭此大难,还请母后责罚。”周帝朝太后俯身行礼。
太后微微睁开眼眸,看向了周帝,眼底没有波澜,因为伤到了脖颈,又失血过多,声音低哑苍老:“皇帝贵为一国主君,哀家哪敢责罚。”
周帝俯身的手,微微一顿,起身看向太后,面色平静。
“暗鬼身为母后近卫,护主不利,令母后重伤至此。身为幽冥卫主使,行事暴戾,肆意枉法,勾陷朝臣,滥杀无辜。数罪在身,罪该万死。母后,朕只革了他的职,已是宽宥了。”
太后眼神一凛,看向周帝,带了怒意:“皇帝,幽冥卫乃是先帝亲手交于哀家的,圣旨御令,你无权割了暗鬼的职!莫非,你要违背先帝圣命!”
周帝神色不恼,望向太后的眼神似是带了关切:“母后年事已高,又身负重伤,就不必再忧心前朝国事了。这天下的事,朕自会处理好的。”
“听御医说,您如今的身子需要静养,内宫嘈杂,这皇家禅院清幽,阿婉说了,让您先在此安养些日子,待养好了朕再接您回宫。”
“您放心,朕命人给禅院多加了几层防护,定不会再让人伤您半分。”
太后瞪向周帝:“你什么意思,你要将哀家圈禁在此?”
“母后言重了,儿臣只是顾虑您的安危。”周帝依旧神色平和,眸色却带了冰冷。
“你!”
“母后大病初醒,儿臣就不打扰了,至于凶手,儿臣已命御执营去查,想必过不了几日便会有结果。”周帝俯身行礼,随后朝外走去。
“砰——”
太后被气急,拾起床榻旁的药碗朝他的背影砸去。
“皇帝,哀家当年扶你登位,替你与那些狼子野心的臣子周旋,为你用心良苦,可你夺我东境兵权,夺幽冥卫,如今又要将哀家圈禁在此,你对得起哀家的抚育之恩吗!你就不怕传出去,天下人骂你不孝不义!”
周帝顿住脚步,逆着光,一身睥睨天下之气看向了床榻之上因为扔出药碗而有些脱力的太后。
“母后,朕不否认您当年确实替朕付出了不少,可朕欠你的早就在皇后死那日就还完了不是吗?何况,您当年所为,又有多少是为了满足你的一己私欲?”
“母后,你莫要忘了,无论你想要什么,这天下,终归姓的是穆。”
周帝说完,瞥了眼床榻之上,虚弱的倚在软枕上的太后,神色漠然,转身出了屋。
“回宫!”周帝径直出了禅院,上了御辇,面色冷毅。
禅院前不远处,听说太后遇刺,匆匆从外州赶回的宸王穆衡刚好遇上了周帝回宫的车驾。
他一身锦衣,淑贵妃身死后,他被关了一月禁闭,消沉了许久,便突然自请辞了朝中要职,听闻鞍州出了水患,便捐出了所有的私银,亲自去鞍州救灾。
如今褪去了往日不染俗尘的高高在上模样,看上去倒是变了不少。
他见御驾驰来,远远的便翻身下马,俯身朝周帝的车驾行礼。
坐在车架前的盛福朝里道:“陛下,是宸王殿下。应是听说太后娘娘遇刺,从鞍州赶回来了。”
周帝双目紧闭,面色不变,似是没有听到般。
马车径直越过了他,朝皇宫方向驶去。
待马车走远了,穆宸才缓缓起身看向了马车消失的方向,眼底神色复杂。
“走吧,先去看皇祖母。”他转过身,朝身后的随侍淡淡道了句。
他阔步进了禅院。
“见过宸王殿下!”禅院里的侍从见竟是宸王回来了,忙朝他行礼。
“不必多礼,皇祖母呢?”他步伐略急,朝侍从挥了挥手。
“殿下这边请。”那侍从侧身请过宸王,将他带进了太后的禅院内。
沈枝意刚从里间出来,就见侍从带了人进来,没想到竟是表哥。
沈枝意压低了声音,伸手拦住了穆宸,朝后看了一眼道。
“娘娘刚醒,吩咐人不许打扰,表哥先随我来。”
穆宸脚步顿住,折身跟上了她
沈枝意将他带到了廊亭下。
“表哥,你怎么回来了?”
“鞍州水患好转,本王听说皇祖母遇刺便赶回来了,皇祖母如何了?”他面色担忧问道。
“娘娘被人伤了脖颈,差一点便伤到血脉,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只是伤了根本,太医说得养上半年才有可能恢复。”沈枝意道。
“陛下革了幽冥使大人的职,又让娘娘在此处修养,等好了在回宫,娘娘与陛下起了争执,发了好大的火,眼下还在气头上呢。”
穆宸听她说完,沉默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听随皇祖母安排,去鞍州赈灾,又出力治了水患。没曾想,刚回帝京,父皇就革了师父的职。
许久,他才出声问道。
“凶手可抓到了?”
“没有,至今没有半点线索。陛下派了御执卫去查,眼下还在满城找人呢。”
沈枝意摇头,太后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禅院礼佛,那夜她是被宫女惊呼声惊醒的,匆匆赶来,就看见了四肢筋脉被挑断,双目充血的岚嬷嬷,太后躺在榻上,鲜血洒了满床。那凶手早没了踪迹。
“鞍州离京虽不远,但回京也要些时辰,表哥可是连夜赶来的?先去歇歇吧。娘娘这有我和御医看着。”沈枝意见清瘦了不少,眼底泛着血丝,关心道。
“不用了,本王就在这守着皇祖母。”
他摇了摇头,倚着回廊坐下。
沈枝意也坐在了他的身侧。
“表哥,鞍州赈灾苦吗?”她出声问道
自从姑母去世后,表哥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没了从前那般风灼奇华的公子气,变得沉默寡言,受不得一点苦的他,竟愿意辞了官职,去鞍州那般水患肆虐的地方,待了那么久。
穆宸愣了一瞬,看向沈枝意的眼中多了几分温色,过去这半年,发生了太多事,都令他们措手不及,连向来任性妄为的沈家大小姐也懂事了。
“不苦,你在皇祖母身边也幸苦了。”他伸手揉了揉沈枝意的发顶,温声道。
沈枝意摇了摇头:“娘娘待我很好。”
她顿了一下,眼中带了几分忧色,有些犹豫道:“表哥,沈家、太后娘娘、还有你,都会一直没事的,对吧?”
先是乌稍大案,再是陈绪起乱然后姑母身死,如今连太后娘娘都遇刺了,陛下不仅没有尽快捉拿凶手,反而先革了暗鬼大人的职。她即便再傻也知道,陛下是要动她沈氏一族了。
穆宸面上的温色敛了些,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点头。
“放心,会没事的,本王保证。”
他垂眸,眼底闪过恨意,他保证定会登上那至高之位,替母妃报仇雪恨。
他辞去官职,去鞍州,一来是为了主动避开母妃身死后,朝中大臣和太子一党对他的追杀,去鞍州积攒民意。二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去查一件旧事。
他如今,已经查到了些眉目。若那事是真的,那他与太子,还有一争之力。
他瞥眸看向了院子里种的红枫,秋风拂过,带起了一阵寒凉,眸底野心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