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转身离去时,见苏景宁站在角落,眼光从始至终没落在她身上过,似乎眼里就没有她这个人,心底那极力隐忍的妒恨终是没能压住。
“哎?苏二姑娘怎么没上龙船?”她的声音似是极为惊讶,将岸上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苏景宁眼中带着厌恶,面色沉静的看着她,没说话。似是在等沈枝意将戏演完。
沈枝意身旁的侍女见苏景宁没说话,便替她家小姐把话接了过来。
“小姐,你忘了?龙船不是一般人能上的。”
沈枝意似是恍然,看向苏景宁的眼中带了十足的挑衅。
“哦,瞧我这记性,忘了北阳王世子和苏二姑娘还未交换庚帖呢。眼下还上不了龙船呢!”
她此话一出,就见周围的人都看向了苏景宁,她竟连顾苏二府还未交换庚帖这么隐私的事也知道,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如今再傻的人都能看出沈枝意这是故意找苏景宁麻烦呢。
苏景宁乌黑的眸子看向了沈枝意,看着沈枝意那一身月蓝长裙,眼中多了丝嘲弄。
“沈小姐消息当真灵通,连两个超一品的王公府邸里的消息也这般清楚。”
“不过,不知沈小姐的消息是从哪里探来了的。若是寻常府邸就算了,可我们府上和北阳王府戍卫边疆多年,府上不免有些事关大周的军机密要,可万不能被有心人偷了去。”
苏景宁声音在人群中清清冷冷,冷眼看着沈枝意神色随着她的话越来越慌乱。
“不过是些随意听说的传闻罢了,哪会这般严重?”沈枝意寒着脸出声打断了苏景宁的话。
随后轻哼一声,便要带着一众宫侍转身离开。
就听见身后站在苏洛舒身侧的姜鹤灵朝苏洛舒说的话:
“我前些日子就觉得这沈枝意自回京后就变了许多,连穿着打扮都与从前不像了,但我总觉着熟悉,今日我才发现她像谁了。”
苏洛舒面带疑惑:
“像谁?”
“像景宁姐姐呀!景宁姐姐爱着素色蓝裙,你看连簪的发髻都像!”姜鹤灵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清。
众人看向沈枝意,她们记得沈枝意从前张扬,最爱着艳丽的颜色。恨不得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到她。刚刚姜小姐的话点醒了她们,沈枝意如今的打扮,竟和苏家二小姐有七八分相似。可就算如今性子改了,可仍改不了众人对她的印象,所以这一身出尘的月蓝轻纱裙她穿的没有苏景宁的半分雅气,到让人觉得别扭。
沈枝意听到身后人的低声讨论,脚下一顿,脸色瞬间就黑了,却也只能装作没听到,迅速离开了湖岸。
可她走的快了些,不免让人觉得她有些落荒而逃。
她身后的人见她离开,眼中隐着的厌恶也不再藏着。出声议论道:
“原以为这沈枝意变了,没了从前的嚣张,可如今一看,她不过是换了个张扬跋扈的法子罢了。”
“如今她背靠着太后娘娘,听说淑贵妃又要复位,她能不嚣张吗?”
“哼,那又如何,再嚣张也不过是一个心思歹毒,还下过诏狱的官家小姐。”
京中世家的夫人小姐本就不太喜欢沈枝意从前耀武扬威的作风,今日她又特意来这一趟展现自己的优越,话里话外都是炫耀自己得太后重视。使得这里的一众世家贵妇小姐更不喜她了。
苏景宁看着她走远的被影,朝龙船的方向看了眼,眼中带了几分玩味的笑意。
淑贵妃?但愿这位即将复位的淑贵妃能接住她今日送的大礼。
远处的龙船,巨大的楼船停在碧云湖之上。雕梁画栋,精致大气,无不彰显着皇家帝室的尊贵与威严。
龙船缓缓出发。
周帝与太后站在船头,身后不远处站着随行的大臣贵眷。
周帝与太后一同望向湖中随行的各色画舫,面带微笑看着船上激动万分的百姓。
“没想到,离京数年,这城中还有人记得哀家。”太后一袭黑红凤袍,端庄贵气。
周帝笑了笑道,眼中隐着锋芒:“母后说笑了,您是大周开国国母,慈爱天下,百姓自是记得您的恩德的。”
周帝面上带笑,可总带着几分疏离。
太后听后也只是嘴角含笑,并未再说什么。
许久,她才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出声道:
“对了,哀家才回京,身子有些不适,便让阿蕊陪侍了。”
“她即便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可她毕竟是宸王的母亲。如今你罚也罚了,日后又有哀家看着她,此前的事便就此做罢吧。”
太后声音平和,似是在与周帝商量,但话中却并无商量之意。
周帝将手负在了身后,为皱了皱眉,声音带了些冷意:“母后若觉得她伺候的好,朕便抬她做个贵嫔,让她留在您身边便是。”
“贵嫔?”太后似是不满,道了句。
“怎么,母后不知她是因何进的冷宫。她做的事若不是被朕压下了,出丑的可是皇家。”周帝声音冷硬,面上带了不悦。
“今日是游湖大宴,母后便不要再提此事了。”周帝说完便朝太后行了一礼,转身阔步进了船厅。
太后被周帝撂在身后,脸色也冷了一丝,很快便被她掩了过去。看船上没有淑贵妃的影子,朝一旁侯着的沈枝意问了句:
“淑贵...贵嫔呢?”
沈枝意听太后的称呼,心中疑惑,姑母不是要复位了吗?怎么是贵嫔?
“回太后,娘娘应该在房中。”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游湖宴要开始了,你去唤她过来。”太后皱眉道。
“是。”
沈枝意不敢耽搁,立马转身去请淑贵嫔。
另一边,船厅之中。
顾砚安冷着脸坐在北阳王身侧,浑身散着不耐烦。
他刚处理完京郊御执营的事,赶回来要和宁宁一起游湖,结果竟遇上了老头儿,被不由分说他拖上了龙船。
他自宁宁回京后还未来得及去见她呢。
北阳王似是没瞧见顾砚安满脸的不乐意般,乐呵呵道:“你这日日忙的见不到人,回京后咱父子俩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今日咱爷俩儿可要好好喝一杯!”
见他要去倒酒,顾砚安挑了挑眉,伸手将他面前的酒壶拿了过去,然后看了一眼北阳王:
“老林说了你不能喝酒,府里没酒了便出来喝?”
北阳王愣了愣,他日日瞧不见这小子的身影,还以为他不知老林将府里的酒都收了。
北阳王收了手,没好气辩解道:“我是要给你斟酒,又不是自己喝。”
顾砚安见他的模样,眼中带了笑,正色道:“老林怎么突然把府里的酒都收了?您身子可有不适?”
老头向来嗜酒如命,这突然就不喝了,还真有些奇怪。他近日事情一桩接一桩,忘记问他了。
“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年纪大了,再能喝也得注意着些罢了。老头子我好着呢!”
北阳王瞪了眼顾砚安,满不在乎道。
顾砚安见他如往日一般,便点了点头。
“饮酒伤身,还是少喝些好。回头让我叶军医给你把把脉。”
“我好着呢!用不着叶军医!”北阳王一听不乐意了。
那叶军医就喜欢唠叨,他听着烦。
顾砚安看了一眼满脸拒绝的北阳王,摇了要摇头。
心里记下,回去便让叶军医替老头子瞧瞧身子,近日觉得的他比从前憔悴了些。
周帝入席不久,太后便也进了宴厅。
殿中众人忙朝她行礼。
太后一袭黑红席地凤袍,妆容精致,缓缓踏进了宴厅,身后跟着身材魁拔,手持巨剑,面覆赤面的幽冥卫主使暗鬼。
她一步一步上了高位,抚袍坐下,才朝底下跪着的朝臣扬了扬手,和声道:
“诸位平身!”
台下的大臣这才回身坐下,朝中的老臣抬头便看见了太后身后那熟悉魁拔身影,心中浮出了曾经的压迫感和恐惧感。
面覆饕餮鬼面,手持破山巨剑,幽冥主使暗鬼。
杀人无情,多少亡魂祭于那把巨剑之下。那亡魂之下又有多少是无辜蒙冤,死不瞑目的?无人可知。
太后面上含笑,看着精致典雅的船厅:“哀家离京十几年,京中大变,连这碧云游湖宴也与从前不同了些。想当年,还是哀家和先帝提议办的这碧云游湖宴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年岁大了,这么热闹,倒有些不适应了。”
太后和声说着,话音中多了丝寥落。
“皇祖母福寿安康!哪里老了!您一心向佛,潜心修佛,替大周祈福,才护佑大周有如今的昌盛热闹呢!皇祖母可是大周的功臣。”
坐在下首的太子见太后眼中寥色,起身朝太后行了一礼道,面色敦和,哄太后开心。
太后听完,朗声笑了,神色愉悦朝太子摇头道:“哀家一把老骨头了,哪有那本事。”
说完,朝周帝望去,笑道:“皇帝,人也齐了,便开宴吧!”
周帝点头,盛福转身传膳开宴。
至此,宴厅中子太后进来后有些诡异的氛围化解了许多,又逐渐恢复了原有的热闹。
周帝眼眸扫过太后身后站着的暗鬼,眸低的寒意却并未遮掩。随后便转过头和身侧的贤妃说话。
太后眼眸扫过宴中的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北阳王府的位置,看着一如既往,肆意张扬的北阳王,和他身旁端坐的如玉少年,眼神带了些深意。
她如今失了东境水军,沈家也失了一个臂膀,好在北阳王如今也活不了多久了不足为惧,倒是这个北阳王世子做事滴水不漏,又得皇帝喜爱,是个麻烦呢。
北阳王正和顾砚安说着话,便感受道了那束意味不明的目光。他自是知道那目光的主人是谁。
他抬眸对向了太后的眼神,眼中竟是极深的杀意和警告,毫不掩饰。
太后被他惊了一瞬,浑身一颤,移开了眼神,才稳住了心神。
再抬眸,却看见北阳王面色如常的又转过头和声旁的少年说话,乐呵呵的笑的眯了眼,似乎刚刚那瘆人的杀意从未再他身上出现过。
顾砚安垂眸听着北阳王说他那些东拉西扯的故事,刚刚老头儿那突然而起的,又瞬间消散杀意,是朝向太后的?
太后被这一遭惹的心烦意乱,又见淑贵嫔迟迟不见,心下更不悦了。朝身侧的白岚低声问了句:
“沈蕊人呢?你去看看,若再不来,便让她在冷宫呆一辈子吧!”
“是。”
白岚见太后动了怒,便悄然退了下去,疾步出了船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