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起门来干白事,别说寺院了,便是寻常百姓家也不多见。
唯有那些作奸犯科,犯下丧门风恶行,被明正典刑的犯人,才会被如此对待。
此为家丑不可外扬之意。
但堂堂大德院方丈,在整个轩丘地界,皆很有名望的禅师,如今身后事被这般处理,就很耐人寻味了。
面对青空、青根疑惑眼神,董大成干咳声,没有多说,只是上前叩响了山门。
不消片刻,有一六七岁的沙弥前来应门。
董大成说明来意。
沙弥不敢拒绝,因为查询僧人身份,是大德院的职责。
只是如今院中有事,不好直接领人进去,便赶紧回禀监院。
青空等人只好又等了一会儿,才总算出来个管事的。
“阿弥陀佛,贫僧善远,忝为本院知客,诸位随我来。”
善远又胖又高,脑袋比青根还大一号,两腮的肉,在说话的时候,如水面波纹般震颤,令人叹为观止。
他领着几人入山门。
前院中,中间架起木柴堆,上面躺着位身披袈裟的老和尚。
周围围满了大小和尚,坐在蒲团上闭目诵经。
想去放置名册的公房,就必须穿过院子。
所以在经过木柴堆的时候,青空、青根不免好奇打量。
不悔禅师年岁并不大,也就六十出头。
脸上皱纹不多,胡子也没全白。
令人恶心的是,其脸上遍布烂疮,有的还流着脓。
“这他妈……是得了杨梅大疮啊!”青根一惊一乍,叫了出来。
周围念经的和尚们,眉头一皱,却不好发作,全当没听见。
善远脸色尴尬,低声说道:“慎言,慎言,死者为大。”
青根白眼一翻:“咋的,他染病,还不许旁人说么?”
善远汗都下来了。
这不是说与不说的问题,而是关乎佛门名声的大事儿啊!
吃斋念佛一辈子的不悔禅师,临老想挑战下自己的软肋,为此寻花问柳,夜宿温柔乡,结果不慎中招,就此一命呜呼。
传扬出去,可谓光屁股推磨——转圈丢人!
为此,白事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干,只能紧闭大门,背地里草草了事。
一行人穿过前院,进入巍峨正殿。
放置法牒的公房,位于正殿一侧。
善远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房内空间极大,不仅收着全轩丘所有和尚的法牒,还存着官府文书,以及与其他寺院的来往信件。
“不知两位,于哪家寺院剃度?”善远开口询问。
青根想也不想:“伏虎岗送子庙!”
善远想了半天,也不知伏虎岗位于何地。
而且送子庙算什么?
一听就是野和尚用来骗钱的地方,不算玄门正宗。
“那……二位的师傅,法号为何,于何处挂单?”
善远这句话就不太地道了。
居无定所的僧人,没办法下投奔寺庙借宿,睡觉前把衣服挂起来,第二天穿上就走,这就叫挂单。
言下之意,他把青空等师徒三人,当成行脚化缘的了。
幸好,青空、青根对佛门的事,一窍不通,没听出贬低之意,这才没发作。
“师傅法号了封,至于出身何处,身为弟子的没有问过。”青空想了想,如此道。
了封尸身古怪,用虎爷的话说,是修了邪魔外法所致。
之前在伏虎岗破庙,落霞隐仙姑‘小黑屁股’也提过,说师傅来历不凡。
故才道出了封名号,希望能查询一下。
果不其然,一听了封名讳,善远微微一愣。
这名字有些熟悉。
再瞧那慈眉善目,闭眼只剩半截的尸身,心里咯噔一下,晓得自己犯下了大错!
佛门有入世遁世一说,效仿的,便是道家入尘出尘之理。
只不过佛门更绝,两方都想要,哪里都想占。
入世可赚钱赚名,遁世可参禅修佛,均有搞头。
因此当世佛门,已分两宗。
一为明宗,便是市面上能见到的寺院。
二为隐宗,修在那仙山名地,不问世事。
彼此间也有往来,明宗是需要隐宗庇护,而隐宗需要明宗钱粮。
两者各取所需,相互配合,源远流长。
对于这些事,善远是知道的。
而且他也听说过,隐宗了字辈的事迹。
什么挂单落脚的和尚?
这分明是修炼奥妙佛法的大能啊!
当即再不敢托大,急急合掌躬身:“两位,且在此稍后,我这便请监院前来。”
说罢匆匆而去。
青空万没料到,一提师傅名号,对方便如此恭谨。
看来师傅的尸身不仅好用,名声也能拿出来使一使。
想到此,赶紧把了封从身上解下来,不满的瞪向青根:“师兄,你也忒没孝心!你看师傅都脏成什么鬼样子了?还不拿手巾擦擦!”
青根此时,也明白过来。
师傅的名号,说不定能换来些好处,急忙夺门而去,打水寻手巾。
等到端来水盆。
师兄弟两人,对着了封尸身上下其手,恨不能把老和尚的根根胡须捋的笔直。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赤丫觉得,这么一通收拾,老和尚脸上的悲悯淡了几分,反还有了丝笑模样。
监院不欲大师这几天心情十分舒畅。
师兄不悔一死,方丈的头衔,就要落他身上。
主持这场白事,他也算用心,尽管不能大张旗鼓的办,可每一项每一个环节,都未节省,争取不落旁人口舌。
正忙活呐,见善远出现,又急急的说了一通话。
不欲大师更开心了!
好家伙!
隐宗来人了!
瞧咱这面子!
轩丘地界,任谁当方丈,也没能请到隐宗的人啊!
“快,带我去!”
白事他也不顾了,拉着善远就走。
等到来公房,了封老和尚已被打扮一新,脸上不见半点尘土,下巴处的白须,笔挺分明。
“阿弥陀佛。”
不欲大师双掌合十,先对着了封尸身拜了拜,这才转头看向青空二人:“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青空、青根便立即自爆家门。
不欲大师暗暗点头,心说这便对上了。
隐宗了字辈的弟子,正是青字辈。
这点善远不晓得,他却是知道的。
隐宗乃佛门机密,明宗内部大多数人,也只听说过,从未接触,外人更无从得知。
因此不欲便对董大成道:“足下可回去复命,他二人的确是我佛门中人,不日便遣人送去法牒。”
董大成点了点头:“有劳大师傅。”
说完,他也不想多待,告辞而出。
毕竟不悔和尚死于杨梅大疮,在这儿待久了,总觉得不得劲。
董大成一走,不欲大师便对青空道:“二位,且随我去见过师门长辈。”
作为大德院的监院,也就是二把手,未来的一把手,他自是有手段,寻隐宗的人确定身份。
小赤丫不能同行,只能待在公房里等候。
青空、青根则抱着了封尸身,跟着不欲大师,前往大德院后山的藏经洞。
洞中黑暗,有烛灯照明,深处有一汪水塘。
水面如铜镜,塘前放置一尊石桌。
不欲大师神色严肃,来到石桌前站定,道声佛号,抄起桌上降魔锥,口中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