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当杨少敬的头皮屑的日子渐长,风逐月发现其实自己安全得很。在这幻境之中,场景、人物时时变幻,不过不管怎么变,杨少敬都不曾洗过头。作为头皮屑的她,只需安心待在杨少敬头上,静心观看杨少敬与男孩的过往即可。杨少敬可真是对他上心啊。可是风逐月不曾在仙都见过杨少敬对哪个男孩如此好,难道男孩已经不在了?杨少敬才会如此沉迷幻境,久久不肯苏醒?
时光又不知过了多久,杨清羽出现在杨少敬面前。
“爹爹,你回来了。”
已是初秋,街边吹着萧瑟的风。杨清羽解下自己的裘衣按在杨少敬身上。她裹了裹温暖的披风,忽然想起那一年她“忘”在男孩房中的裘衣。那件又宽又大一点都不适合她的裘衣是杨清羽特地让她穿去的,说那孩子现在肯定挨饿受冻,这玩意他用得上。
“都怪你。”杨少敬在路上找了一粒小石子踢着玩。
“是是是,都怪我。”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认识他,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了。”
那一年,听说她的孩子要被送去儒府,杨清羽连夜跑去拜托旧时的老师,破例让他入府当夫子。老师知道他与荔妃过去的缘分,怕再生事端,并不依他。早已听闻她在深宫过得不好,可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他又跑回家找那几个在儒府念书的小辈。小辈们素来敬佩他这个风流浪子,一口答应说定会完成任务。可他还是不放心,这些孩子比那个孩子大太多,不在同一个班,不一定能时时照拂。正在苦恼时,他突然看到在泥地里打滚的杨少敬。
“当时我可问过你,你自己说好的。”杨清羽用脚接过杨少敬踢来的石子,将它继续往前踢。
“你这个骗子,跑来问我想不想当女侠,我这人向来都是侠义心肠,自然说想啊。”
“我以为你进了儒府只会自个疯,没想到当真是去做女侠的,将他护得这么好”
父女俩沿着长安街向南走去,聊了许多过往,也聊了一些将来。杨少敬说荔妃还在世,仙皇于立秋宴醉酒欢愉,一时大意让他见到了她。可惜仙皇藏得实在太深,他倾尽整个玄机阁的力量,都找不到荔妃的藏身之处。
一阵寒风刮过,杨少敬裹了裹身上的裘衣,可是寒意由内而发。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一次对深不可见的仙宫感到害怕。夫妻、父子、君臣之间只有计谋,从未有过真心。
风逐月也感受到了杨少敬的寒意,作为一片头皮屑的她居然在打颤。就当风逐月感觉自己要冻死时,她眼前的画面开始快速变化,是杨少敬在奋力奔跑。她穿过人声鼎沸的火场,拨开无数只阻拦她的手,冲到了那个男孩面前。男孩依旧身形消瘦,但是个子已比当年高出许多。杨少敬吃力地摁下他手中带血的短刀,可仍然不能阻止男孩的杀意。
“你不能去,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这里是宦官李东海的府邸,此人勾结魔族炼制混元魔珠,走火入魔携府兵谋反。如今占据内书房,只守不攻。按理说这般情况,怎么也轮不到玄机阁冲到最前面。可仙皇偏偏点了尚且稚嫩的他前往除魔,仿佛想要看一场稚子斗魔的好戏。
“我不能忤逆他,我娘还在他手上。”
“你再等等,再等等,爹爹正在寻找恰当的法子,不一定要正面交战啊!”
杨少敬张开双手,横拦在他身前。只见男孩迈开步子,朝杨少敬而来。他手中紧握的短刀在火光中格外耀眼。
杨少敬被他逼得步步后退,最后实在没有法子,眼中憋着泪花朝他吼道:“你真要去,那你先从我的尸首上踏过去!”
风逐月在她头顶惊呼,眼下这个男孩已经杀红了眼,指不定就会一剑将杨少敬劈成两半。
“如若我不去,我娘在他手里不会好过!”男孩同样有了哭腔。那人说若是敢忤逆他半分,他娘受到的折磨就会增加千倍万倍。之前他们娘俩住在冷宫之时,他已经见识过不少那人狠毒的法子。如今的他羽翼未丰,除了听从,别无他法。
“那我替你去!”杨少敬将眼中的泪花一擦,从怀中扯出一包迷散粉撒向男孩。风逐月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自己眼前出现了一个紫发瘦矮老人。这人因为年老且体瘦,眼睛蜷缩在干瘪的眼窝中,正直勾勾地冲着她看。或者说这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杨少敬。风逐月想要制止杨少敬提剑上前,可自个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一股冲天的火光居然在空中拐了个弯,直冲她而来。她感到身体在灼烧,每一寸肌肤都要被烈火撕裂开来。
正当风逐月觉得自己就要命丧此处时,身边的景象又开始旋转起来。待她再次睁眼,她竟然又回到了一开始落入幻境的地方:儒府。
小小的杨少敬顶着两个丸子头,正杵在书桌前跟小男孩说话。
“我叫杨少敬,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爹是侯府少公子杨清羽,你是哪家的公子啊?”
“为什么皇子也来跟我们上课呀,你们不是有自己的太学吗?”
“你长得真好看。”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而且与之前一模一样。风逐月闭上眼睛狠狠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再度睁眼并无变化。原来这就是狐香幻境啊,不停重复经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无法回到现实。
风逐月不觉叹了口气,却惊奇发觉这回自己竟然长出了嘴巴。她赶忙眨巴眼睛看看自己的身体,手脚俱全。这回她终于当了个人!确定自己已经恢复人形后,风逐月赶忙奔到杨少敬跟前大喊:“杨少敬快醒醒,这都是梦啊!”
可是哪有这么容易!风逐月的手竟然从杨少敬身体上穿了过去,她发出的声音也不能被杨少敬乃至身旁的其他人听到。
她竟然在这个世界成了一个透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