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切都来不及了,风逐月眼前灵光一闪,她忽然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很轻,飘过一条长长的白光隧道,直至落到一个漆黑无比的地方。
她想要挠挠头,却发现自己哪里还有手。眼下她就是一片单薄的头皮屑,躲藏在年幼的杨少敬的发隙中!说不定杨少敬什么时候洗头,就能让她直接驾鹤西去了。
“我叫杨少敬,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爹是侯府少公子杨清羽,你是哪家的公子啊?”
“为什么皇子也来跟我们上课呀,你们不是有自己的太学吗?”
“你长得真好看。”
只见小小一只杨少敬杵在桌上,歪头跟同桌的小男孩不停说话。风逐月心想又是一个不爱念书的孩子,净邀着同桌说小话。还好小男孩定力不错,并不与她搭话。
风逐月不知道这个同桌的小男孩娘亲为了送他去太学念书,求太监求宫女求仙后求仙皇,膝盖都跪破了,才给他求来这个念书的机会。虽然不是皇子去的太学,但是儒府这种达官显贵子弟念书的地方也远远足够了。总比让他烂在冷宫的寂寞冷清来得好。
堂堂皇子,却与臣子同学,这让他成为仙宫中莫大的笑话。起初他不愿去,可是娘亲说在哪读圣贤书都是读。
他硬着头皮去的第一天,就被夫子塞来一个聒噪的杨少敬当同桌。
“快吃,这是我爹做的绿豆糕,要我带给同学一起吃。”话多的杨少敬还贪吃,每日都换着花样带点心来上学。只有宫中过节才能见着几碟像样吃食的小男孩看着这些精致的糕点,心想这人肯定很受家人疼爱吧,总是有这么多好吃的点心。
风逐月闻见糕点的味道馋得很,只可恨自己是个头皮屑,没手没脚还没嘴。武轻尘也没有说头皮屑要如何破境,不过如今风逐月区区一个头皮屑连自保都难得很啊!
风逐月能做的只有紧紧趴在杨少敬的头发中,日日祈祷她不要洗头。在她梳头时打起十二分精神翻滚身体,左躲右闪,躲避木梳的攻击。
随着时间的流逝,风逐月发现男孩在儒府很是谨慎少言,任旁人怎么说都不敢还嘴,生怕惹麻烦。有一日,他被相国府的几个小公子围在墙角,这些自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哪里懂得他人的难处,只一个劲挖苦他那洗得发白的衣裳和破损的毛笔。男孩想忍忍就过去了,可是杨少敬忍不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杨少敬抄着比她还高的大扫帚冲过来打人时,没控制好力道竟然把他也给打了。风逐月和杨少敬都不知道,至今男孩的脖子还有一条细细的疤痕,那是幼时被杨少敬用扫帚误伤的。
后来,就在杨少敬和相府公子揪着头发打架,风逐月非常担心自己被人抖落时,男孩怕她的头发被人拔光,一时没忍住也上去挥了几拳。
说巧不巧,需要儒府掌院时他不在,眼下不需要他吧,他又恰好经过瞧见这一幕。气得他拿起戒尺对着男孩和杨少敬就是一顿抽。掌院自然不敢对杨少敬动粗太多,所以大部分的戒尺都落到了男孩的身上。
掌院用戒尺训诫完毕后,又对男孩训斥道:“你怎么也跟着她一起闹?”
“你得注意自己的身份啊。”末了,掌院又补充了这句话。男孩知道他是提醒自己作为一个落魄皇子,自该忍气吞声,不应与权势滔天的贵家公子作对。可惜幼年的杨少敬是个没脑子的人,她以为掌院的意思是皇子应该自持身份,不与其他人计较。所以她立马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头发顶嘴道:“遇见不公,皇子自然也是可以出手打人的。”
“闭嘴。”掌院久闻这位被家里送来与男子一齐上学的小蛮主威名,也碍于侯府的声望,只敢挤出这两个字。
风逐月对势利眼的掌院很是不满,恨不得跳下头发丝痛扁他一顿,可惜眼下她只是一个头皮屑,什么都做不了。风逐月以为自个会跟着杨少敬的成长时光而去,可眼前的景象却突然变了。
不知这是过了多少年,杨少敬长大不少。这日她正在府中与阿爹一起吃糖葫芦,有个家仆连滚带爬冲到他俩面前,送来冷宫走水,荔妃命丧火海的消息。
荔妃是男孩的生母。荔妃死后,他就被送到仙后身边抚养。当时正值仙后丧子不久,对他并不上心,大雪天他的房间冷得跟冰窖一样。仙皇怕仙后想不开,时常让杨家人入宫作陪。作为仙后的亲侄女,杨少敬也时常跟着奶奶到凤鸾殿去。
“终于找着你了。”男孩把门锁上不肯见人,杨少敬就从窗户爬进去。
他要把她推出去,她却一个熊抱把他扑倒在地上。
男孩已经做好杨少敬叽叽喳喳的准备,可这回她却安静得很,将头枕在他胸口一动不动。如今两人都过了同席的年纪,他伸手要把她推开,可这丫头铆足劲压在他身上,任他怎么推都推不动。不过她身上可真暖和,像个小火球一样。
“起来。”
“不起。”
“”快起来,被人看到要说闲话。”
“让你不好好吃饭,瘦成这样都推不开我了。”
“我没有娘亲了。”男孩盯着几代工匠耗费心血造成的雕花房梁,咬着嘴唇挤出这一句话。他们都说三皇子好福气,死了晦气的娘亲,过继到仙后身边,以后还能争一争太子之位。
“下回我给你带梨花糕好不好,言言堂的梨花糕可好吃了,甜而不腻。”杨少敬又摆出没头脑的样子,牛头不对马嘴。
“小姐,小姐?”宫女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杨少敬知道若是被别人发现她在房中,会给他带来麻烦。于是她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在这途中竟然“不小心”将衣袖中藏着的小人书和桂花糖抖落一地。
“哎呀,来不及捡了,你帮我收好啊。”
杨少敬要从后面的窗子钻出去时,又嫌身上的裘衣过于厚重,竟然将其解下来挂在椅背上。
“太重了,妨碍我出去,你也帮我收好啊。”
男孩苦笑着摇头,这人表现得也太刻意了吧。从前在儒府,见他的毛笔太旧,杨少敬就打着用他的毛笔能写出漂亮字的幌子换走他的破毛笔;见他在宫中吃不饱,杨少敬就换着法子带点心给他;见他受人欺负,杨少敬就像黏皮糖一样整日追着他跑,帮他赶走那些拿他作乐的贵公子……她为他做的事情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