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马!我开出一条路,咱们冲出去!”
小姑娘红着眼眶愣愣点头,反应过来后赶忙将从狼群出现就嘶鸣不止的两马控制住,随后爬上自己那匹。
男人也翻身跃上自己的,随后挥着刀一夹马腹,离弦之箭一样疾驰而出。
他除了自己身上背的刀,还把老人手里那把拿过来了,此时一手一把,但凡向马扑来的狼都被他狠狠斩于刀下,桑其跟在身后,依靠精湛的马术侧身弓腰,每每三箭齐发,追上来的野狼都被她一一射杀。
有聪明的狼盯上了两匹马,想靠近了咬住马腿让他们摔下来,桑其和男人看出了它们的意图,压低身子抽出箭筒里的火把,火折子一点在周围不顾一切地横扫,群狼瞬间嗷呜着后退。
力气快用尽时,他们终于摆脱了狼群的追捕,此时已经快天亮,远处的小山坡露出昏沉起伏的轮廓,迷茫了一整夜的心终于冒出丝丝缕缕的希望。
回到住处,桑其手忙脚乱去找巴布的药箱,老人身上的血染红了装热水的盆,白色的帕子也浸成了刺目的鲜红,她活了十几年从未像现在这刻这么绝望,找出了所有止血的药和绷带,却根本挽留不住至亲之人的生命。
“巴布,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了……”
她无助地趴在床边,泪水一颗接一颗流下,手上还拿着染了血的帕子,却再起不来身去换了。
男人端着热水盆站在旁边,脸上也是悲痛与不忍。
老人聚了些力气,努力把手放在孙女头上,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
“桑其,别哭,巴布只是要换个地方住了,过会儿就去看你的阿爸阿妈,还有阿乙……”
桑其不依,摇着头嚎啕大哭。
这夜,毡房里油灯燃了一整晚,无论女孩怎么恳求和哭泣,老人最终还是去了。
次日,得到消息的其他藏民赶过来,怀着悲痛的心情帮桑其处理了老人的后事。
一直以来,草原地区普遍盛行有天葬、水葬、火葬和土葬四种丧葬方法。天葬又称“鸟葬”,是藏区较为普遍的一种葬俗,一般人死后都用天葬。水葬是身份低下或孤寡者所采用的葬法,即用白布将尸体一裹,丢入水中随波而去,在没有鹫鹰的地方,藏民死后多用水葬。
火葬是达官显要或得道高僧采用的葬法,将尸体洗净后焚烧,然后将骨灰抛洒在山顶或江边。
至于排在末尾的土葬,则是对强盗、杀人犯或是患传染病者(如天花、麻风)采用的葬法。男人记得他的爷爷奶奶说过,在草原居民的观念里,土葬会使灵魂被土地吸收,不得升天而无法投胎转世,是一种对死者的惩罚,被视为最不名誉的葬法。
除了以上四种,还有比较少见的灵塔葬和树葬。前者是只有如达赖、班禅或活佛等身份特殊的人才能使用的葬法。尸体先用盐水洗净,风干后涂上名贵香料,放入装饰珠宝的灵塔内保存,塔内一并放入一些死者生前使用的东西和名贵的物品。此外,也可以将尸体火化,再把骨灰存放于灵塔之中。
树葬顾名思义,是多针对婴儿和未成年人的丧葬方法,主要表现为将尸体装入小木盒内悬挂于树上。
因为佛教的影响,藏族对丧葬不甚铺张,死亡对于佛教徒而言,仅是转入来生的开始或解脱,因而也不会特别悲伤。
男人记得,他以前看过一本书,里面写到:藏族社会早期信仰苯教,苯教认为人死后魂会脱离其原躯体,需要用一种降魂的办法使“魂尸相合”。在这种降魂仪式中,许多地方都要用酒。降魂仪式开始后要献上一瓢招魂酒,招请灵魂来降。在降魂过程中要作“献三瓢酒”仪式。在尸与魂相合时还要献上三次相合酒。用酒来招请游离的灵魂,象征着美好生活对魂的吸引作用。在这里,酒的地位已与生存必须的食物相等同了。
因此,和桑其一起为老人整理遗容时,当他看见许多藏民从家里搬来了酒那刻,心里就已经知道,老人这是要被行天葬了。
根据习俗,进行天葬时,死者家要给天葬师喝酒,桑其忍着悲痛端起酒碗,男人则在旁默默将碗添满。
他看着他们将老人的尸体用白布裹好,放置在屋内一角的土坯上,然后请来了几个喇嘛念经超度,从而让老人的灵魂能够早日离开肉体。这期间,桑其将围有白色哈达的红色陶罐挂在毡房门口,罐内放有供给巴布灵魂的食物。
五天后,老人出殡。这五天内桑其格外的安静,没有说话、没有谈笑,亦没有洗脸、梳头,男人知道这是葬礼的一环。
出殡当天,桑其颤着手亲自将老人的衣物脱掉,用白色氆氇裹起来,然后使劲背起尸体沿地上画着的白线走到毡房门口,最后交给天葬师。
眼眶通红的桑其一直送队伍到湖的那头,直到被其他牧民劝停。她知道自己作为亲人去不了天葬台,只好呜咽着求男人代自己去送巴布最后一程。
男人答应了,随后跟着队伍继续往前,途中背尸体的人一眼都没回过头。
到达天葬场后,天葬师将老人的尸体放到葬台上,然后烧起火堆,冒起浓烟,远处的鹫鹰见到浓烟立刻便飞拢过来。
此时已经是午后,天葬师明白自己必须在黎明前将尸体肢解完,于是抽出准备好的刀具,以利刃将尸体切成一块一块,接着又将骨头一寸寸砸烂。
男人心情沉重地站在人群外,眼睁睁看着昨日还和他一起吃饭说话的老人此刻坦露着身体躺在台上,苍白冰冷的身躯被锋利的骨刀一段段斩断,剁碎,红色的血顺着台沿流下,肉沫飞溅,青翠的地面被渲染成让人一眼发晕的色彩。
抬头看,一只只早已饥肠辘辘恨不能立马俯冲而下的鹫鹰用力嘶叫着,个个体型巨大,展开的翅膀遮挡了头顶仅剩的天光,阴影投下来,让他本就发凉的手脚如坠冰窖。
男人目测它们站着时该比一个成年男人还高,而就是这样一群凶神恶煞的存在,成就了大部分草原儿女心中无可匹敌的信仰。
于他而言,此情此景,已不是独独一个“凄惶”能形容了。
此时仪式已经进行到末尾,天葬师徒手挖出一坨坨红色肉泥,专心致志和上糍粑,随后远远丢开让飞下来的鹫鹰们抢食。这样的动作他反复重复,直至肉泥全部被吃掉,期间老人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捣碎,喂给了藏民们信仰中的神鹰。
他们相信,这种丧葬的方法合乎菩萨舍身布施苍生的意义,能使老人的灵魂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