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千山万水,她的眸光最终停在了一个三面环抱的山谷里。那是一个工程巨大的陵寝,暴雨之中,无数衣衫褴褛的工人与头戴纱帽的官员俯首而跪,持续不断的江水顺着特定的沟渠滚滚而下,将陵寝外围、山脚的三面围满。入口的白玉桥上,十个身着银白盔甲的将士抬着一口华丽镶金的黑棺缓缓而来,整齐厚重的脚步声却被雨水盖过,他们虎背熊腰,双目炯炯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沉痛,豆大的雨珠顺着眼睛鼻梁滴落,一个个却眼都不眨。
金黄龙袍的帝王早已在主墓室等候,见黑棺一步步靠近,他负在背后的双手倏然紧握成拳,身边的年轻皇后和众妃子全程垂首未动,让人看不清她们的神色。
“窆——!”
随着宫人高声落下,黑棺沉沉落在墓葬中央的圆形平台上,十名将士退后一步分站两侧,同时抬手作揖,而后面朝棺椁砰一声跪下,脊背挺得笔直。
帝王有些不忍,可想着棺中躺的人,他终是狠心颔首,大太监领命而出,没多会儿,几百个身着丧服的男男女女被军士押解着进入各个小墓室,他们双手被缚,哭着挣扎着绝望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石门落下,隔绝了生路。
走过后续流程,厚重的墓门终被几百人合力关上,门落那刻,汹涌的江水终是将大墓彻底包围,待黎明破晓,天光亮起,整座大墓都将尽数掩进汪洋江水下……
这么多人啊……
常司遥凝眸片刻,振臂一挥,大红棺材瞬间化作流光飞入夜色中,没见她怎么动,却只刹那便出现在千万里之外的大墓门口。
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般进到主墓室,她环顾了圈周围,指尖几个连弹,几百人的魂魄便都被她勾出,他们飘在空中很是茫然,不明白上一刻还在悲哭的自己怎么就突然死了,一时难以接受,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真吵。
常司遥蹙眉,反手一掌打向地面,下一刻从天掉下一个绿袍黑发的年轻男子,他哎哟一声扶着发冠站起,刚想骂哪个鬼崽子扰了他的清梦,不想一抬头对上自家楼主大人的冷眸,霎时一个激灵。
“奴青藤,参见主人。”他俯首而跪,心想偷懒被抓了个正着,主会不会把他剁成饺子馅?或者扔进茅坑?
啧,鬼好害怕。
“出息。”常司遥凉凉看他一眼,懒得动手,转过身淡声下令:“把这些鬼带回去,安置进一百零八层。”
青藤忙答应,“奴遵命。”
众鬼被带走,常司遥这才觉清静了些,她缓步走上圆台,眼角余光瞥了眼长串长串的墓志铭。
原来是个摄政王兼国师。
她盯着黑棺看了会儿,忽而抬手,棺盖上的殓衾瞬间滑落,棺钉冒出,棺盖缓缓升空落到地上,发出厚重的一声响。
常司遥垂眸看去,棺中人仰面安静地躺着,双手交叠于腹前,宽肩窄腰,身量极高,身上穿着一整套黑锦绣金线的蟠龙亲王服饰,足蹬黑锦云靴,露出来的发丝乌黑柔亮,长发扎成一个高髻,冠以镂空金冠。他的左手大拇指戴着一枚璃龙玉扳指,面上覆着一张做工精致的麒麟金面,看不清相貌。棺中除一些金银珠宝外,剩下的便只有一把黑鞘金纹的长剑。
面具对付寻常人尚可,对上常司遥属实多余了,视线一落便已将这位早逝王爷的面容看了个一清二楚。
剑眉狭目、薄唇高鼻,哪怕已经身死,皮肤也透着白净细腻,五官轮廓格外精致流畅,说句鬼斧天工也不过分。
倒是副好相貌,不过……
常司遥撑着下巴开始深思,没多会儿忽然转过身去,目光所及之处站着一个飘荡的游魂,看衣着装扮正是棺中人。
这位王爷起初背对她,半晌转过身来,四目相对,她发现他的眼睛竟是罕见的金色。
“你是何人?”
那王爷神情淡漠,眸中暗藏锋锐与冰冷,对于这个擅闯他的墓室还掀了他的棺材板的女子有些不待见。不过他已是灵魂体,这个女子却能看见他,想来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空御?”常司遥记得墓志铭上是这么写的。
空御剑眉微蹙,想说“放肆”,却后知后觉自己已经死了。
“本王乃天行帝国摄政王。”她该尊称他王爷才是。
“本尊知道。”常司遥点了点头,负手走到圆台边俯视这位死后仍矜贵无双的男人,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
“王爵贵族也好,权势地位也罢,皆为生前事,你有名字,本尊便只会唤你的名。”
“你既知道了本王的身份,是否也该介绍下自己?”
空御皱眉看着面前人,敏锐察觉出她言语间那股久居高位的气势,这样姿容绝尘的女子,还自称“本尊”,他怎从未听说过?要知道他生前的情报网可是遍布了半个大陆的。
除非……
“本尊是谁你稍后便知,现在,随本尊回去。”
常司遥拂袖走在前面,也是在这时空御才发现她竟是踏空而行的,洁白玉足露在空气中,白得晃眼。
“去哪儿?”他已身死,她莫不是地府来的鬼差?
想他空御生前金戈铁马,疆场建功勋,如此才有了一字并肩王的傲人爵位,那些年死在他手上的亡魂不知凡几,死后应是会下十八层地狱吧。
常司遥侧头淡淡瞥他一眼,突觉这位冷面王爷有些话多,想着她纤指轻抬,幽幽道:
“本尊忽然想起,凡间素有殉葬一说,你那些下属与奴仆本尊都已带回去了,那么多人的安置,你总该出点力吧?”
空御抓住了关键点,“什么叫‘凡间素有’?你不是人?”
常司遥懒得同一个凡人争辩什么人不人的话题,指尖一动,整座大墓的陪葬品瞬间被她收入囊中,空御眼睁睁看着棺中爱剑飞起,随后一把落入常司遥之手。
他蹙眉冷喝,“那是本王的佩剑!”
“那又如何?”常司遥不以为意,拿着剑继续往外走,“在你的事情解决之前,这把剑便由本尊先保管着。”
“你!”空御气极,却知晓自己拿对方没有任何办法,只得狠狠一拂袖跟上。
他堂堂摄政王,何时受过这等气?等到了地方,他远远看着灯火通明的阁楼和楼上楼下嬉闹玩耍的男子女子,额角青筋忍不住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