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愿容易久愿难,矢志不移为哪般。
一展胸襟清平意,唯愿人人得自然。
又
道在虚无万物匿,认取本来心眼湛。
拈来放下尘不染,不忧世间万物忘。
——
云上九天处,风舞幽华独见四圣虚影。
隐圣方完,又到雨圣交锋。
“你若不拦一物,灵海派亦不拦你行事。”
物?
风舞幽华闪过一丝不解。
“何物?”
雨圣虚影道:“灵券。”
风舞幽华微微蹙眉。
她并不识此物。
雨圣续道:“灵海派将发行灵券于世,只要尔不无故掠夺销毁即可。”
风舞幽华顿生警觉,只感此物绝非好物。
她冷声道:“若是害人之物,有甚销毁不得?”
雨圣轻指一招,一张淡金符纸凭空而显,徐徐飘至风舞幽华身前。
风舞幽华也无畏惧,直接拿入手中查看。
灵识一扫,未发觉有何不妥。
但她明白,此物绝不简单。
对方既特意提了,说明料到她在了解此物后,多半会选择销毁。
雨圣主动解释道:“此券,可存人元气。”
风舞幽华陡然一惊,瞬间明白此物用意。
雨圣未停,继续道:“此券有千日券、百日券、一月券、一日券四类,最高可存千日之功。”
她恨声道:“拿人存气,已经无法满足你们了吗?”
灵海派门徒,皆修灵武诀,吐纳所炼元气,存于体表外丹田。
功法进境又分十重,为:露、洼、池、潭、渊、淀、湖、泊、泽、海。
每进境一重,元气总量番十倍不止。
且因功法特性,同门之间,元气可轻易互传为用,异体流转。
若数人合为一处,可混如一体。
然,高可纳低,低却难抗高。
低境者在面对高境者时,几无反抗之力,元气可被高重境者随意调用。
虽灵海派明令禁止欺压强迫,但暗地里,违规者不在少数。
同门霸凌,时有发生。
风舞幽华,曾为灵海派新生代精英中的精英,上层中的贵流,目睹过门中无数龌蹉。
她早已明白,门中低境弟子,于高位者而言,只是一个个行走的元气容器。
并且,还是懂得主动去接水的容器。
待他们想取用之时,能颁出无数冠冕堂皇的名目,让这些容器心甘情愿献上他们日积月累的成果。
门中九成以上门徒,都不觉得这有何不妥。
反而,会自责己身不够努力,未能成为献者之一,错失了荣耀。
虽有一小部分人欲改变此状,但灵海派百万修士可不答应。
风舞幽华已切身体会过,欲行改变的代价。
故而,雨圣一说灵券之效,她当即生出无比憎恶。
只觉得灵海派已不满足于以人为容器,而开始制造出物之容器。
对待物,他们便再也不需顾忌与遮掩。
她凛声决然道:“此物,我绝对见一张,毁……”
雨圣打断她道:“且听我说完。”
“所有发行于世之券,都不会是空券。”
“且,唯海境以上者,经半数会首同意,方有发券资格。”
“余者,皆只有用券之能。”
风舞幽华顿时眉川大皱。
只因,她感到极为不解。
若如其所言,岂非是灵海派高位者们,主动布泽于众。
不是低境弟子去填券,那么损耗的,只是高位者们的元气。
得惠的,反而是低境弟子。
那她便没有理由去阻止。
不对!
若仅是在门中施行,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他们却要发行于世,目的定不单纯。
风舞幽华问道:“门外之人,未习灵海功法,取之何用?”
雨圣道:“灵券,并非直接汲取为用,乃配以术刻法纹,转为灵术施出以用。”
“未修术法者,亦可凭此券施展万法,而不必损耗自身元气。”
风舞幽华疑色更浓。
若真如此,世人也可得便利。
她干脆质声道:“你们会这般好心?”
雨圣道:“自然并非无偿赠予,需以物来换。”
风舞幽华顿生警惕。
若说在她的威压下,还敢据物为私的,便只剩四派八宗之人。
她目露寒光道:“你们真以为,我奈何不得你们?”
如今,她尚未真正对四派八宗出手。
雨圣淡然道:“你可试试。”
风舞幽华道:“谁敢倒卖天地之物,我就找谁讨账。”
“我看是他们敢要你们的灵券,还是不想要己身修为。”
雨圣道:“只要你不毁去灵券,随你怎样都可。”
他们并不在乎,风舞幽华如何对待那些换券之人。
风舞幽华道:“只要落在我手里,毁与不毁,都只是一样的结局。”
她并未作出承诺。
雨圣也未再做声。
四道虚影一转,玉灵派藏圣的虚影,转至风舞幽华正前。
其问道:“尔欲使人开于物,物不累于人。此举足善,不足功。”
“天生万物,融通万方,人皆可取,乃人之福耶?”
风舞幽华神色微动。
这次,轮到玉灵派对她所做之事表态。
她道:“福祸无门,唯人自召。万物至公,用之为福则福,用之为祸则祸。”
藏圣虚影又道:“大道万千,人何以能恒以用之为福?”
风舞幽华顿有所悟。
她代天之名,强使天下人还物于天,实则也如将天下之物,尽据一己为有。
此后,世人便只得按她的规矩,才得取用天地之物。
但,她如何能保证,她的这套规矩,能长久造福于人呢?
藏圣算是替天下人问出了他们的担忧。
风舞幽华沉思片响,正色道:“别无他法,唯恒以自修,勤以自省,应时变新。”
藏圣微微点头,道:“进德修业,莫若正己。”
“进修之要,以正己立基。”
“正己接人,则人亦正。正己处事,事可入正。正己应物,物亦归正。”
“惟天下之一正,能通天下之万变。”
“是故,知正己者,进修之大用,入圣之阶梯也。”
风舞幽华微一怔。
己身算得上正吗?
她曾宣告于人,为天一魔宗。本意,就是要告诉天下,她要行疯魔之事。
不需要世人理解,只需要世人生畏。
而今,藏圣相当于替天下人对她提了一个要求——正。
风舞幽华决然道:“心若偏,宁死万人之手。”
对于一个已殉过一次道的人,并不惧再殉一次。
藏圣又问:“何以明时通变?”
此问,却让风舞幽华有些迟疑。
她曾经,就是看不透根源,不知变通手段,才落得失败。
沉思片刻,她回道:“慎独己见,常师于人。”
藏圣道:“识时莫若明理。”
“天理昭明,天之变化,观易可见。世之时势,观象可验。”
“天将阴雨,气必先浮。人将利害,貌必先变。”
“观世气沉浮,辨群貌丽色,破物之情伪。”
“常易不易,故能统摄天下无穷之变;”
“大象无象,故能形容天下无穷之事。”
风舞幽华忖思道:“常易,大象。”
藏圣却不等她思索,又道:“人不聚物,则不聚居。”
“居不聚,宗门无以立。”
“学道无门,世徒何往,世学何传?”
若没有了好处,世人还会收徒传道吗?
这个问题,风舞幽华早已想过,她道:“而今世有阳灵丹,传丹即可传道。”
“虽无聚物之宗门,却会有同好而聚之宗门。”
“爱花者聚一起养花,爱斗者会聚一起比斗。”
“好书者会聚一起集书,好道者,自也会聚一起论道。”
“同道者,自然会建立属于他们的宗门。”
藏圣再无问。
这次,风舞幽华主动转向清灵派希夷子的虚影,拱手道:“请指教。”
希夷子手持书卷,道:“清心则释累,纯一则尽理。”
“强使不执万物,亦如深执万物。”
“子如今既执万物,又执万人,心岂有不累呼?”
其实,希夷子意在点醒她,她如今所作之事,不是靠她一个人能完成的。
若强行去做,最终难免要心累形疲。
风舞幽华闭目不语。
其实,她不相信自己会一直一个人。
她所做的,只是冲破门槛,打破壁垒,把新路摆在世人面前。
希夷子道:“用易可以成功者,乃虚静。”
“虚静在己,则天地在己。”
“仙者,不必携万物,而可御万物,何也?”
“乃知万物本一形气,形气本一神,神本自虚,虚至道,道可至无,易在其中矣。”
“子之道,若以入虚,归静,则再无患心累矣。”
语毕,四道虚影同时升起四道金色光柱。
霎时,灵界世众皆生感应。
四处地方,清晰引入他们感应。
一处,在大地中央;一处,在海外;一处,在天上;一处,在大地上倏忽变动。
四处可求道之所。
冥冥中,世众生出此感。
……
灵界,三日后。
清灵迎客岛,三小徐徐渡海靠岸。
其中,一少年一上岸,便躺倒于地,大呼道:“我不行了!再也走不动了。”
一旁,一头顶小花的少女轻蔑道:“步星,你的名字一点也未取错,果然是不行。”
那少年激声道:“要是在陆地上,别说万里,就是十万里,我也不怵。可是在海里,我十成本事使不出半分。”
顶花少女哼声道:“还不是怪你自己不学飞行术。”
少年叫道:“我那是忠于己道,唯有脚踏实地,才能攀登至巅。”
顶花少女拉起另一人道:“月姐姐我们先走,不必等他。”
此三小,正是散修士步星,百草门旧徒丹芽,以及月冰岚。
他们从东海之滨起,一路游海飘荡万余里,方寻至此地。
步星窜身而起,道:“急个甚子!听闻清灵花街得夜间才开市,而今大白日的,指不定没人。”
他们正是为了花街而来,只因听闻花街中隐居有一位灵月阁修士。
然而,少年话刚落,周遭之景蓦然一变。
再定眼,已是夕阳天,静湖上。
步星登时怔然道:“啥情况?”
月冰岚却蓦有所感,已率先往湖心小阁行去。
落步处,涟漪阵阵。
步星与丹芽亦随之跟上。
至阁楼前,见垂帘遮门。
帘后,衣影幢幢。
月冰岚拱手正声道:“弟子月冰岚,慕名而至,欲投灵月门阁。”
“求恳前辈出见。”
铃!
垂帘自掀,显出阁内两道倩影。
一青纱抱琴,一绯衣神仪。
一清幽,一俊冷。
二女并坐,却无任何冲突之感。
月冰岚微一怔,认出其中一人,拜见道:“青月前辈。”
步星丹芽二人早已看呆,忘作反应。
泠!
琴声轻响。
一柔声道:“灵月之湖,不在尘外,只缘心间。”
“湖景亦心景,彼间亦此间。”
抱琴者,正是青月流苏。
似乎,亦解释了她为何出现在此地。
“你,可还要往别处寻?”
月冰岚微一怔,明白是在问于己。
她当即跪恳道:“冰岚欲在此随前辈修行,望前辈收留!”
绯衣女子玉手微托,即起一阵香风,裹无数妃色花瓣,自阁内涌出,卷起月冰岚,缓缓飘入阁中。
飘花一裹,月冰岚瞬换一身新衣。
青月流苏再次道:“此为妃月之主,妃月冰心。”
“本门中人,情同姐妹,不以师徒相称,亦不分高低排序,只以真名相唤。”
“冰岚以后,可唤她冰心,唤我流苏。”
月冰岚顿觉有几分拘束。
而妃月冰心已朝她伸出玉手。
月冰岚心生明悟,轻放手其上。
下一刻,一枚白莹玉丹,浮现二人之间。
妃月冰心轻手一推,玉丹随之没入月冰岚额头。
月冰岚眸光一闪,脑中瞬间多出许多明悟。
灵月阁修道秘典,太华玉册。
灵月秘术,乘月飞灵妙法。
同时,身上气息一变,多出几分灵动清新,霍然已入阳灵境。
妃月冰心遂拉她坐下。
这时,青月流苏道:“我听闻凌霄先生流落太虚,先生之友欲率众往寻,冰岚可要随去?”
月冰岚又是一怔。
略作思索,她平静请问:“敢问姐姐,何些人随去?”
青月流苏与妃月冰心微对视一眼。
随即,琴音再起。
月冰岚周身风卷花起,视野一遮,一眨眼,已换景移位。
繁星夜空,青石广场。
立有数对目光朝她望来。
放眼望去,广场上,已有攘攘一群人。
有认识的,亦有不认识的。
其中,一道熟悉身影,走到她身前,平静问道:“小月,你也要去吗?”
月冰岚拱手一揖道:“尘前辈,月可以去吗?”
她想去,但又恐帮不上忙,反拖累众人。
身前之人尚未回答,一活泼女子已拽住她胳膊道:“怎么不可以?我还不想去呢,要不是为了陪墨师妹,才懒得去。”
茫然间,月冰岚被拽到一老者身前。
只见拽着她的女子朝老者问道:“远公,你看加上她,可缩短多少时日?”
老者从书卷抬头,望了月冰岚一眼,淡然道:“二十年。”
女子顿时惊叫道:“什么,明明我才缩短五年,为何她能缩短二十年?”
“我现在可是灵君境,她不过才阳灵,远公是否算错了?”
老者淡然道:“错不了。”
女子还待要说,便被另一女子拽住。
“笺雅师姐,监斋定不会算错。或许,这与修为无关。”
那女子不服道:“墨师妹,你都可缩短十年,为何我才五年啊!”
劝她的女子,正是墨初雪。
却说场中都有何人?
除此三女外,便还有已成灵君的复容奇、尚只玄灵境的花间,躲在素芸身后的莫采薇,以及尘寂幽。
笺雅发现与月冰岚同时出现的,还有两人,便又去高举步星与丹芽的手大问:“远公,再加这二人呢?”
希夷子抬头看了眼,淡淡道:“一年,扣一天 。”
笺雅疑眉道:“怎还有扣一天的?你们谁是混子,赶紧退出。”
虽不明白怎个回事,但步星连忙道:“我退,我退!”
尘寂幽遂到丹芽身前,问道:“小友,你可愿随我们去寻清风子?”
丹芽略怯场道:“他怎了?”
尘寂幽顿了顿,平淡道:“他离开了灵界,去了太虚某处,若无人去寻,需百年后方得折返。”
“若多些人去寻,便可缩短他回返时日。”
丹芽怯怯道:“若能帮得上忙,我愿去。”
笺雅掐指算了算,道:“如今便缩短了七十六年,还差二十来年。天哪!这趟竟要花去我二十多年,简直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