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缘影皆由心,明空归真物外寻。
识破无空真法体,豁然天清处处晴。
——
凌湖峰台,流云双桥。
灵界三十六门各宗首高真十到其八,有:
东域青云门、流风谷、蛮雷宗、东漓门、三生门、上丹阁、灵宝轩、千山城(东灵剑府)、灵泉宗;
西陆狂沙门、灵羽门、聚灵庄、西桥山、罗刹门、黑水宗、赤渊谷、石湖城;
北地八极殿、寒灵门、灵符宗、玄冰岛、北灵门、朝灵峰、傲雪宫、空琴谷、香玉池;
南野灵兽门、飞叶谷、南明洞、南华宫、百草门、灵狱门、影月潭。
八宗代表亦到场六位,如:星渺城知音斋主歌今来,赤焰山教七境高真拙火方刚,金顶寺善院首座怀冰大师,青松苑外使长老慕长青,宵水楼殇舞之魁蝶绮,阴冥坊地陵卫幻昭。
其中四位已是二次重游。
道众影影幢幢,皆聚于北桥台,议声窃窃。
南桥台,则形单影只,仅一人赤衣,与北桥道众隔空遥对。
忽一莽声大喝:“你们要商议啥赶紧的啊,老子哪有闲心木坐!”
道众一静,皆朝拙火方刚看去。
聚灵庄庄主玄琉灵君上前道:“吾等厚颜乞请诸位上宗高德大士,替灵界各门与天一魔尊谈判,晓以大义,冰释理顺,复灵界太平。”
拙火方刚大喜起座道:“老子最喜讲理了,咱这砂锅大的正理,就缺地方安放。”
身上烈焰一腾,他已飞身扑往南桥台,悍言邀战。
然南桥那人不知说了什么,一挥袖,拙火方刚便飞落桥下,不知所踪。
道众不禁大失所望。
继而往八宗另外五人望去。
最后,还是同为女子的宵水楼蝶绮启身临崖,朝对桥柔声道:“天一尊士既邀诸公到此相商,何不摆明要旨?”
对桥那人冷然道:“本尊不是找你们来商量的,是给你们下最后通牒。”
“灵界四域,凡天生地长之物,九方十海之地,皆归本宗所有。”
“本座仁慈,可许尔等暂借,但尔等再无权据为己有。”
“从今起,所有地盘,不得设拦,若有窃藏私据者,便是本宗罪犯,重犯者陨,轻试者废。”
“有违者,即刻处刑。”
北桥道众顿起热议。
流风谷主南涧灵君出问:“若是天材地宝,用以炼丹制器后呢?”
南桥回道:“有借必有还,用去多少,就还回多少。前提是,想借用,需得先申请。”
黑水门岩烛灵君厉喝道:“凭什么!”
南桥之人冷哼道:“凭你们,不配!”
众声再起。
阴冥坊幻昭灵主起身道:“啧,就为这种无聊之事,下次别来烦搅本宗。”
阴风一荡,其人已不见身影。
青松苑慕长青却起问:“若是自种自培之灵植呢?”
南桥:“纵是自培,也是借种于天,借土于地,借水于川。本宗也不多要,产十归九即可。”
星渺城歌今来边做笔录,边饶有兴趣问道:“若载于玉简书页之物呢,又如何算?”
南桥之人懒洋洋道:“刻于天物,即归天有。本宗未治尔等乱刻乱画之罪,已是大发慈悲。”
灵符宗明卷灵君喝道:“简直一派胡言,若依这般,灵界得成何等荒唐模样!”
南桥之人鄙夷道:“你这般荒唐之人,尚且能久活于世,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吗?”
明卷灵君顿时怒不可遏。
宵水楼蝶绮灵主怜声道:“若依尊士这般计较,吾等岂非再无私闺之所?”
南桥之人冷声道:“占地者,养地以还。唯营功德于天者,方可得本宗分封划地。”
“德行有亏,即刻收回。”
歌今来问道:“如何才算功德于天?”
南桥之人凝声道:“善天,善地,善物,善人,善行,善后世。”
道众悚然一惊,此言从一魔头口中讲出,顿令他们有种寒毛炸立之感。
金顶寺怀冰大师合掌拜颂:“慈悲无量,善哉善哉!”
灵狱门狱尊一叶坤冷嘲道:“莫非阁下肆意杀人夺物,也是善么?”
其神色虽冷硬,但背脊却隐隐冒冷汗。
只因他明白,对方出自灵海派。对方要做之事,极可能是灵海派要做之事。
只是灵海派不好冒天下之不韪,故先推出一人探世人风口罢了。
他表面是在反对,实则是给对方递一个消除大众疑虑的梯子。
果然,南桥之人道:“不损、不污、不杀、不绝、不欠,则善。”
“怎么,你们千百年都活成蠢猪了么,连什么是善,也分不清了?”
北灵门一长老厉斥道:“汝所犯恶行,已数不胜数,也敢言善?”
他们家门主都牺牲了,说这话也是底气十足。
其他被占了地的道首也纷纷附和。
对桥凛声震天道:“本座乃替天讨债,归还于天。尔等不服,尽管来讨。”
霎时间,风云变色,灵威盖世。
道众立时噤声。
能打得过,也不至于会来这里了。
星渺城歌今来好像嫌事不够热闹,对怀冰道:“大师,可有正理驳之?”
怀冰轻启口,却是哑然。
要驳,自然有许多话理可以反驳。
但他于公,还是于私呢?
若出于私心挑理驳之,岂非愧于己心?
若出于公驳之,还能有比天与众生,更大的公吗?
歌今来见他无言,当即动笔录其貌状。
宵水楼蝶绮举声问道:“人借衣于天,何以还之?”
南桥声肃道:“盖衣于地,不使露疮。披霞于天,不遮银汉。”
蝶绮灵主福揖一礼,心悦诚服道:“吾愿劝合宗共织云霞之衣于天,编花草之衣于地,可耶?”
南桥声响:“此请,准!”
道众顿时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一道传音悄然传至南桥。
“喂,啰嗦完没,我已寻到他们肉身了。”
南桥,风舞幽华悠然起身,凌空一指,凛声震湖道:“给尔等最后一次机会,肯遵天令者,朝天而跪,反省自罪!”
煌煌大音,迂山远荡。
道众默然。
风舞幽华没有给他们犹豫的时间,冷然道:“既如此,就拿你们的修为抵债吧。收!”
道众立时一惊,不待反应,猛然感觉一股吸力自地面传来。
一身元气,竟不受控制朝地流失。
“不对!”
一人悚然一呼,身形转眼淡去。
他们岂敢真身到来,来的都只是真灵,理应不受任何术法所及。
可他们却感应到元气流失,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真身中术了。
北桥道众,纷纷真灵归体,转眼间十去八九。
仅剩几位八宗代表,以及素九瑶还在桥台。
风舞幽华冷哼道:“现在才知着急,晚了。”
就连素九瑶,也感到一股吸力自足下传来,正抽取她的元气。
蝶绮、怀冰等人本来也受术,可他们仅将身一入虚,便破了那股吸力。
仅片刻,素九瑶身上气息便渐渐变弱。
怀冰苦脸劝道:“施主,何苦如此为难诸士?”
风舞幽华冷哼道:“你道他们的宗门为何成立?”
“只因他们这些个为首者,一个人霸占不及那么大地盘,一个人收割不完那么多资源,便支棱起一个宗门,让别人,去替他们霸占,替他们收割,替他们维护。”
“他们之贪心,已不满足于己身一人去贪占,还要裹挟更多人替他们去贪占。”
“这种人物,修为越高,只是贪得越多,不过天地之蛀虫,留之何用?”
怀冰一声哀叹,脸色更苦。
正当素九瑶修为要跌回真灵境之际,尘寂幽倏然显身其侧,手轻往她肩头一搭,流入地面的元气立时倒流,涌回素九瑶身上。
山间之地,正盘地做法的夜冰岚立即冷切一声。
但并不影响,一枚枚元气珠子,出现在她手中。
自从学了九幽诀,她便与归一诀融会,能借大地为媒介,对人千里施展术。
只要对方真身与大地接触,她便可施力。
而那些汇聚桥台的真灵,则成为她辨认气息,寻找他们真身所在的线头。
除了那些距离太远的逃得一劫,大半都跌回虚灵境。
桥台上,风舞幽华徐徐飘至尘寂幽身前,冷声问道:“你要阻止我?”
尘寂幽目光一柔,轻声道:“我,不能。”
他没说是何不能。
风舞幽华微吸一气,缓缓朝他伸手。
尘寂幽只静立不动,目光安详。
在她指尖即将触及之际,一道金光自天上瞬息照落,转瞬送走其影。
九天之上,风舞幽华蓦然显现。
她上方,一威邈询音传来。
“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风舞幽华冷哼一声,负手昂天道:“我在还物于天。”
“你既要阻我,何必藏头露尾。”
一半身虚影缓缓显形,庞大当空。
虚影道:“吾乃上灵隐圣,今与清灵监圣、灵海雨圣、玉灵藏圣,共问于你。”
其言刚落,左右再现两道半身虚影。
风舞幽华一扭头,见身后也有一道虚影。
其中,右边的虚影她认的,乃清灵派三首之一,监斋希夷子。
而左边的虚影,她曾略有耳闻,乃灵海派十二会首之一,雨神宫最高会长,雨灵神。
其他二人虽未听过,但毫无疑问,他们皆是灵界道巅,灵神境至修。
风舞幽华微吸一气,排空杂念,凛目无惧。
她明白,己身离功成,只剩最后一阻。
“有甚好问?看不惯,尽管阻我便是。”
上灵隐圣扭头朝灵海雨圣看了一眼,虽无言,却仿佛在说,你们灵海派弟子。
雨圣并无表情回应。
上灵隐圣复问道:“你可知,你今日之举,将波及灵界百世,造就何等后果?”
风舞幽华正声道:“我只知,归物于天,则可令灵界人人不再因物起争,不必忧物于无,不用固地而守。”
“甚物都用的,甚地都去的,甚法都能学。”
“物会越来越多,地会越来越美,法会越来简。”
“凡求道之人,都可更专注于修道,不再为物所累,去替别人费力做那无谓的争斗,费时去守那多余之物。”
“这就是,我要的后果!”
隐圣疑问:“这于你,有何好处?”
风舞幽华道:“不为别的,只为我心情愉悦。”
隐圣不由一顿。
清灵希夷子启声轻唱:“营营远离诸疑网,念念能开众妙门。”
“识破妄缘无执相,皎然心境不曾昏。”
隐圣道:“好,吾便观尔是否有亏。”
其手微抬,顿时召出一片虚幕。
虚幕上,则显示着风舞幽华的身影。
那是她过去近一月,在灵界中所行之事。
事无遗漏,一件件全显现其上。
待见她掠夺他人修为时,隐圣目光微凝。
直到见她把掠夺的修为珠子,全喂了灵树后,凝色才去。
风舞幽华蓦然有感。
如果,她但凡化入一枚修为珠子,只怕今日,便无法善了。
脑中一瞬间回忆起林笑为她解的那卦。
采薇乃是她吉神,留她在身边,才可躲过一劫。
也许,便应验于此。
若无采薇种的那棵树,自己或许……
隐圣很快看完,一挥手撤去虚幕。
他道:“若我方才不出手拉你至此,你会真的按下去吗?”
风舞幽华平静道:“会。”
隐圣不再追问,另起话题道:“念你心纯意真,所行未亏,可不追究你逞凶之举。”
“不过,你可想过,如果灵界人人都不再逐物,对他们,未必就是好事。”
风舞幽华当即道:“笑话,难道不再受累,反而是一件坏事?”
“却不知,坏在何处?”
“是坏了他们的命,还是坏了……某些人的方便?”
隐圣微摇头道:“你初心虽好,然而有些事,却仍未看透。”
“且教你知晓,人根好惰。”
“若非生存所必须,人将会逐渐舍弃那些无碍生存之能。”
“这意味着,当灵界之人长期长世,不再争夺外物之时,他们也将逐渐忘却乃至丧失争物之念。”
“并且,人根好争。”
“若不争物,则必将趋于争非物。”
“人之思想、情感、意志、愿望、知识等,将会成为世人新的争夺之物。”
“你认为的和睦,并不会长久。”
“甚至,会朝着更令你恐惧的方向演变,直到你无比后悔今日之举。”
“到那时,你将无法再勾起他们争物之念,让世风回到从前,而后眼睁睁看着灵界众生,走向毁灭。”
“即使如此,你还要坚持今日所为吗?”
风舞幽华瞬间怔然。
“如果仅仅是为了心情舒畅,还有更多的事,可以让你心情舒畅,而并未特定这一件。”
其声平缓且淡然,但却犹如一座重岳,压在她胸口,令她阵阵窒息。
霎时间,仿佛四面八方,都传来极强的压迫感,加重她的窒息 。
她的目光,渐渐露出迷茫。
难道,自己这自以为是的举动,还是与从前一样吗?
一样的,因为看不够远,看不够真,结果非但没有走向更好,反而走向更遭。
越迷茫,她感到的窒息感便越强。
忽然,右边压迫大减。
她下意识望去,见得希夷子朝她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顿令她怔住。
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曾这般朝她笑过。
然后,将她自无尽黑暗中拽出,重见那,闪耀得令人热泪盈眶的光芒。
如果是他,他会如何回答呢?
那自然是……
管他呢,先走了再说!
陡然间,她眸中迷茫一扫而清,复变坚定。
她凌然道:“人舍物逐虚,乃必然过程。”
“我不过是在这个进程中,略加了把力。”
“如果因为害怕未来走向黑夜,就不止步,那干脆不要出门好了。”
“世道可以改变,我只需坚定这点便可。”
“当将来黑夜临近之时,我也必将如今日一般,投我之躯,为达舒意,无怨无悔!”
“既然物有限都可和而用之,无限之非物,又岂忧狭之?”
坚定信念之后,她思路便越发清晰。
“知识何须争,分享达共识,便多一同道与知己。”
“情感何须争,分享愉悦,愉悦并不会少一分。”
“愿望何须争,彼之愿望 ,可为我之愿望,我之愿望,亦不禁于他人。”
“举世不争,才是比争可得到更多。”
“不争则广,争而入窄。”
“既要争,争‘不争’,亦是至高之争。”
呼!
这一刻,风舞幽华只觉心绪无比通畅。
隐圣目光微讶,看了眼希夷子,又看了眼雨圣。
他似乎,搞错了对象。
希夷子和蔼一笑,轻念道:“忘形养气气为根,忘气养神神养真。”
“神亦复忘虚即养,养虚合道到头人。”
隐圣轻叹道:“原来如此,既如此,吾便把秘境术传于世众吧。”
风舞幽华微一皱,不明所以。
这时,灵海雨圣忽而道:“你若同意一事,灵海派便不阻你弱物之举。”
风舞幽华心陡一沉,却有种不好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