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难两全美，但求无悔心始终。
今生不负佳人睐，来生更盼再与浓。
——
太和派，山门前。
白发师姐道：“小念，你可不必随我同去。”
“他才下地一会儿，你就把他的话全忘了吗？”
身披兜帽斗篷的魔女，当先跨入山门。
师姐紧了紧手中长剑，快步赶在魔女身前。
很快，便遇见太和派弟子。
“大师姐。”
“大师姐。”
一对巡逻弟子止步问礼。
白发师姐神情木然，不作回应。
二人走后，那对弟子便起背议。
“今天的师姐，好像有点不一样？”
“唉，自从师姐功力大退，性子比以前更冷了。”
“可惜了，好端端的，怎就练岔气了呢？还落得一夜白头。”
“只怪太心急了吧。”
“急啥呢，她本来就是我们中武功第一……”
两名巡逻弟子不知，他们的话声虽低，却已被听了去。
一路无言的魔女，忽而道：“他们都不知你功力倒退的真正原因吗？”
师姐脸微一侧，轻声道：“不知道，会比较好。”
二人之后不再言语，一路行至一座殿院前。
“赵权命，出来！”
一声清冷威吓，响荡殿院上空。
很快，一名黑衣青年，在众多弟子的拱卫中走出。
弟子们一见，顿起窃语。
“是大师姐！”
“大师姐怎么来了？”
“喊的是二师兄的名字，当然是来找二师兄的。”
不提众人私议，那黑衣青年看到白发师姐，神色大感意外。
他不无遗憾道：“没想到，那个废物到头还担当了一回，选择了师姐，却是我算错了。”
说完把目光移向斗篷遮掩的魔女，微露疑惑。
白发师姐不作解释，徐徐拔剑，只道：“来做个了结吧。”
赵权命淡定道：“以师姐现在的功力，还敢来挑战我，未免太过自大。”
白发师姐只道：“你敢应不敢应。”
赵权命傲然道：“有什么不敢的，众师弟，谁借我铁剑一用。”
“二师兄用我的。”
一柄连鞘长剑自他身后抛来。
赵权命头也不回，举手一伸，便接在手中。
转手打了个旋，提掌一拍鞘身，剑鞘当即横射而出，“笃”一声，插在十步外一树干上，稳稳不落。
众弟子立时齐声叫好。
赵权命脚一点，轻身飘下十数级台阶，飞势一剑劈往师姐面门。
师姐心入悲境，无惧无怖，对气势不凡的迎面一剑不躲不闪，如若待命。
赵权命眉川微皱，预计的变招一收，就要一招而定。
剑至眉前一寸，肩不动手动，自下而上，斜刺一剑。
锵！
铁剑竖插在师姐身前半步，微微震颤。
赵权命则捂着手腕连退数步，满脸震惊。
师姐神情，仍是波澜不惊，轻轻收剑斜指地面，淡淡看向对面。
台阶上一众弟子瞬间噤声。
“谁再借我一剑！”
赵权命厉声大喝。
“师兄接剑！”
剑微落下，赵权命即纵身而起，凌空接剑，拔剑的同时，推鞘飞射。
面对射来的剑鞘，师姐动也不动。
嗖！
剑鞘自师姐耳边划过，只吹起几根柔丝。
笃！
石板碎裂，剑鞘斜立不倒。
本欲出下一招攻势赵权命心陡一骇，半空收招转身后撤，拉开数步距离。
他心中惊道：不可能！
自己绝不可能掷歪。
赵权命目光朝下一移，见那把竖直插地的铁剑，已与师姐偏开半步，瞳孔瞬间一缩。
这说明，对方在他刚纵身起跃，就悄然挪了一步。
似算准了他必会凌空一击。
刚才他若继续攻去，对位置的把握必有纰漏。
赵权命深吐一气，心中轻视全无。
此人，纵然功力在他之下，也不是他能轻慢的。
必须趁她最弱之时废了她，否则，再过些时候，说不定会再被她甩在身后。
收起轻慢，狠下决意，赵权命神色一凝，当即使出他最得意的套招。
剑一舞，剑影如瀑而出，剑气纵横凌厉，威势凶猛。连台阶上一众弟子，都生畏后退，怕被波及。
剑影密不透风，去势亦不慢，身形一冲，夹着剑势，顿如十数头猛兽挥舞利爪扑来。
然，“叮”一声清响，一柄铁剑打转飞起。
于半空连转数圈后，“锵”一声，合入那根斜插入地的剑鞘。
而赵权命，正茫然伸着手，做着握剑出剑之势。
众弟子噤若寒蝉。
没有人看清师姐是如何出招，又出了何招。
便连最近的赵权命，也未能看清。
此时，师姐淡漠开口道：“再华丽的威势，也无法掩饰你懦弱的本质，这就是你比他差远的地方。”
“你自废武功吧。”
试问，真正勇敢的人，又何须用密麻凌厉的剑影来武装自己，才敢近身攻敌呢？
“我不信！”
赵权命怒吼一声，倒翻身跳回台阶上，夺过一把铁剑，再回场中，怒眼青筋，再无保留，使出他最强一击。
白发师姐先前的手下留情，似乎让他错以为对方不会下狠手杀自己，便再无忌惮。
没有华丽的剑招，只有舍身全力一击。
也因他这简洁的一剑，终于让他看清了师姐的出招。
师姐只一个进步，慢身微斜，剑往上一绞，已割开他持剑手腕，而后转身半月一挥，划过他双脚后筋。
嘶！
一声轻响，赵权命扑身跪倒，因自身冲势惯性，头狠狠往地板一磕。
咚！
头破血流，正好叩在他用的第一把剑前。
本还要顺势往剑锋撞去，却在离剑锋半寸之际顿住。
他的后领，被师姐适时拉住。
当他从眩晕中回神，看清眼前近在咫尺的剑锋时，心头一窒，顿觉死亡离自己无比之近，仿佛看到自己装上剑锋，破脑而亡的模样。
大脑空白一瞬后，肝胆俱裂，霎时下身失禁。
“师姐饶命！饶命啊！”
惶恐呼喊，从场中响起。
师姐往后一拉，让他远离剑锋，跌坐在地。
后冷声道：“让你引诱我前去陷阱的那人，在什么地方？”
她此次来，是为了寻找幕后下毒之人的线索。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师姐剑锋微横，赵权命慌忙磕头求饶：“我真不知道，真不知啊，那人没有以真面目示人，我也不清楚他的来历。”
师姐问道：“你与他碰头是在什么地方？”
赵权命顿时支吾不语。
寒剑一架，他顿时慌张道：“是风月楼，他是在风月楼找上我的。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最后一副声泪俱下。
众弟子顿时哗然。
“二师兄怎么会去那种地方？那不是……”
“嘘！何止是二师兄，门中去的人多了去。”
“二师兄与师姐结了什么怨，惹得师姐下此狠手？”
“还能因为什么，必定与那未一师弟有关，能让师姐有如此反应的，只有他了。”
“都不知师姐看上了他哪一点，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众人低议纷纷，却无一人关心赵权命，敢上来为他求情的。
师姐见问不到有用的，便收剑入鞘，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
然这份轻饶却惹得魔女轻一冷哼。
声虽小，惨哭中的赵权命却听见了，顿时神色一变。
他忽而朝斗篷人大呼道：“未一师弟，师兄对不起你，请你原谅师兄吧！”
魔女岂会应他，亦转身离去。
赵权命眼神一变，忽而大喊道：“师弟啊！”
随着这声大喊的，还有他凌厉的一掌拍出，用仅剩的左手，合全身内力，将身前铁剑朝披篷人击去。
然师姐听风辨位，剑鞘一挡，便将那飞来铁剑格飞。
魔女听得动静，回身察看。
而赵权命用双膝与单手发力，拍地腾起，运全身内力，凌空拍掌出，朝魔女罩头击去。
师姐刚格开剑袭，余光瞥见他凌空蓄掌拍来，情急下，立挡身起掌回击。
赵权命见她出掌，双眼一亮，心头大喜，更把内力化刚催到极致。
剑技他比不过，比内功他岂会输？
然而，当他对上掌后，才知自己错的离谱。
轰！
一个内门翘楚，一个新秀第一。
两道威猛内力对撞，顿如千斤对碰，震响当场，激起剧烈狂风。
“噗！”
赵权命口喷鲜血，倒飞而回。
而师姐也被震得后退两步。
就这两步让身，让激荡的风浪越过她肩膀。
拂~！
强风迎面吹开了魔女的兜帽，显出一张清纯俏脸。
另一边，倒飞砸落地面的赵权命再吐一口鲜血，涨红脸道：“怎么可能，明明已经……”
他的整只左臂，不仅骨折，更是经脉寸断。
强撑挺身往师姐望去，顿被师姐身后那张清纯容颜吸去目光。
双眼一突，猛然大喝：“魔教妖女，那是魔教当代圣女，众师弟快呼门中长辈前来抓拿妖女！”
“快啊！”
他生怕同门听不见，歇斯底里，连声呼喊。
师姐脸色一沉，她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而作为当时人的魔女，却不紧不慢，走到那把斜插在地的铁剑旁，悠悠抽出铁剑，徐徐朝赵权命走去。
赵权命瞥见魔女持剑走来，更加疯狂大喊：“救命啊！救命啊！师弟快救我，快来救我！”
然而，台阶上，根本无一人下来，皆慌张后退。
死亡逼迫下，赵权命侧身支起右肘，拖着被切断脚筋的双腿，恐慌往台阶上爬去。
边爬边竭力大喊救命。
一名弟子见之于心不忍，想出去救人，可刚动，立被身边同门扯住。
“你不要命了！别害死我们！那可是魔教圣女，抬手就能捏死你。”
台阶下，赵权命已爬到台阶。
然而，这道他不久前还轻松一跃而过的台阶，对此时的他却犹如天堑。
好不容易爬上两级，魔女已走到他身后。
赵权命慌忙回头，见到那张清纯无双的娇颜，生不起半分心动，只剩濒临死亡的恐惧。
“饶命啊！圣女饶命啊！”
“是那人胁迫我的。”
“我是被逼的，如果我不答应，那人就会把毒用在我身上。”
他死命磕头，半句一磕，咚咚作响。
魔女微微一顿，他求饶认错，竟不是为了刚才的出手而认错，反而在说与那人合谋的事。
这说明，对方知道她与未一的关系，而且，是那幕后之人告诉他的。
然而，她与未一的关系，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眸光微闪，她心中已有答案。
举剑就要了结此人，挥至一半，被一素手拉住手腕。
“小念，算了吧。”
白发师姐柔声劝阻。
“他这种人，不值得你出手。”
魔女冷哼一声，甩手扔下铁剑，转身离去。
赵权命顿时朝两人忙呼感恩。
师姐目光怜悯看了他一眼，亦转身离去。
见二女离去，台阶上众弟子才敢下台阶救人。
下山路上，魔女握了握抓过的手腕，神情微迷。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收手，更不明白，为何她抓住自己时，会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
那是只有面对她的未一哥哥时，才会产生的感觉。
“未一哥哥……”
你真的在她体内吗？
二女一前一后，默然前行。
气氛，似悄然间，有了微妙的变化。
然而，两人这难得的宁静，在山门前被打破。
一大群人，持剑出鞘，气势汹汹拦堵了二人的去路。
为首，一锦袍长须老者喝声道：“徒儿，你做得很好，为本门立下了大功。”
“现在，你可以把妖女交给为师了。”
师姐神色微苦，黯然低念道：“师父……”
长须老者见状，厉喝道：“你还在犹豫什么？”
这声大喊，犹如一道霹雳，直劈落她心间。
是啊，自己在犹豫什么？
师姐徐徐拔出长剑，回身望向魔女。
魔女目光平静，淡淡与她对视。
拦路众人紧色一缓。
长须老者亦松了口气，肃声道：“很好，晴儿，将妖女拿下，交给为师，你以后仍是本门首席弟子。”
师姐扔开剑鞘，目光柔和看着魔女，轻轻牵起她的手。
刹那间，二人目光一碰，同时弹开。
师姐顺势转身，朝那老者道：“师父，您的大恩，弟子只能来生再报。”
她紧了紧手中的柔软，凛声喝道：“今日，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带走她！”
凌剑一横，剑指一众同门长辈。
为首老者吹胡瞪眼喝道：“孽障，孽障！”
“太和门全体听令，给本座全力拿下这两个孽畜！”
“喏！”
众声应喝。
而后，老者身旁一中年朝身后高喝道：“掌门有令，拿下此二人，大家上！”
他当先冲了出去，余众立即随他冲出。
师姐一紧剑柄，静气凝神，放下长剑。
不知为何，只要将小念握在手中，她就能感觉到无比宁静，心无所惧，意定唯一。
轻剑一点来剑，一位攻来的师叔，手中长剑脱手而飞，人更是震退而回，内息震荡，再难提气。
一点，两点，三点……
无任何招式，只对攻来之剑，似蜻蜓点水，一点而过。
所点之剑，无不震开。
时流仿佛在这一刻变慢，师姐拉着魔女，闲庭信步般，穿过人群，悠然走到长须老者身前。
老者悚然一惊，猛然握住剑柄，内力一提，蓦然顿住，未拔剑而出。
突然间，他感觉手中之剑，好似千钧重，难以拔出。
而白发师姐还离他五步以外。
下一刻，时流恢复，师姐一路所越之人，纷纷反震而退。
师姐目光平静，望着老者，轻声道：“师父，弟子，走了。”
而后毫不恋栈，越过老者身旁，往山下而去。
一众同门，纷纷退让开一条通道，目送二人离去。
老者始终未拔出手中长剑，亦未再下令拦阻。
直到二女走远，一位长老上来轻问：“掌门……是否……”
他没敢说出追捕二字。
长须老者沉吟片刻，松手叹道：“正罡剑诀，只有初代祖师才会的无双剑法。”
那长老震惊道：“什么？怎么可能……”
另一人握着手腕上前道：“我感觉，被一股气劲打乱了我的内息，让我无法再提运内力。”
“那就是正罡气劲吗？”
“正罡剑气，无正不扶，无正不刚，心唯正道，万境无妨。”
长须老者念完这段口决，长长一叹，举目望天，神色复杂道：“难道，老夫做错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在那一刻已无正邪之念，唯存心中至善纯念，暗合忘我之境，故能与剑诀契合。
所有攻来之剑，都被她视作心中须扶之正。
她出的不是剑，而是扶正之意。
唯有心绪平静安和之人，接她这一剑，才不会有任何反震之感。
……
太和峰外。
二女走出许远，只到进入一片树林，也不见有人追来后，师姐才稍放心。
忘我之境一去，她徒然清晰感觉到手中的柔软，没来由心中一荡。
下一刻。
噗！
瞬间一口鲜血吐出，扶剑跪地。
魔女亦从失神中回念，连忙上前抚背问道：“你怎么了？”
师姐脸颊蓦然一红，低头埋脸不语。
她刚才因心绪一刹那失正，反被剑诀震伤了自己。
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受伤。
魔女不明所以，目光疑惑中带着几分担忧。
过了会儿，缓过来的师姐起身道：“我没事，不妨碍。我们接下来去风月楼吧。”
魔女心忧未去，轻道：“不，我们不用去风月楼。”
“我已经知道，该去找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