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俗游尘明心迹,繁华如烟虚华境。
洒脱自然解垢衣,赤穷穷到清凉京。
——
却说林笑忽而恳请静珊元君,送他夫妻到红尘华地。
穆晴惊而大喝:“你二人大难不死,实属侥幸。不思回岛静思反省,还想出行,简直荒唐痴愚。”
而后急忙替他下拜赔罪道:“还请元君恕罪,他们惊魂未定,才会出此昏言疯语。”
“念他们死里逃生,万般不易,还望元君宽恕他们失礼。”
林笑当即反驳道:“你搞错了,我可是很认真的,绝非昏言。”
穆晴再待要说,静珊元君却摆手阻止她道:“晴儿,你只听他要去红尘,便以为他贪恋尘世繁华。”
“然吾观小友意澄心清,了无龌蹉心思,分明是要与尘缘做最后了断,此乃立志成仙之举,岂有不成全之理?”
穆晴愕然,扭头看向林笑。
林笑朝她得意一笑,而后肃声道:“还是元君慧眼如炬!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生于心,显于身。”
“我夫妇经此一难,若有所悟,有感活着也分两种。”
“一种,是心活着;一种,是身活着。”
“有些人,身活着,心却死了。”
“那么是否有些人,身死了,心还活着呢?”
“仙者,身躯可长生不老,但要如何保持内心不死呢?”
“若连凡人时,都没搞清楚怎样才算真正活着,那么即便成了仙,最终也只会成为一个肉身不死的行尸走肉。”
“那样的长生,实在是一种遭罪。”
静珊元君点头赞许道:“是矣,故仙者虽愿度化世人,却从不强度,便在这点。”
萦晓心中一动,这说的不正是地狱里那无数鬼众吗?
她不确定那些鬼众是否算活着,但的确很遭罪。
林笑又道:“我本已报死志,已决然赴死,可我却没死。”
“身躯没死,可归结于玉石保护,但我的心,死了没有呢?”
“若没死,又归结于什么保护了我的心没死呢?”
“还是说,我的心其实已然死了,只是此刻的我,尚未感觉出异样罢了。”
穆晴再度一呆,只觉自己跟随元君修行这么多年,都白活了。
但她也并非完全没有悟性,很快想通,惊觉道:“所以你想到红尘里走一遭,再历繁华,想确认自己的心,是否还活着。”
林笑过去将她扶起道:“你想多了,我就是贪玩,耐不住岛上冷寂,所以想到外面再浪荡一下。”
萦晓闻言嫣然一笑,觉得这就是夫君的真心话。
穆晴见他没个正经,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但她很快若有所悟道:“这说明你的心是活的,否则你又怎会想去红尘呢?”
林笑忽而道:“那么心念红尘,是算死了,还是算活着?”
穆晴再度一怔,眼中亦陷入迷茫。
据她所知,仙者不该贪恋红尘才是。如果看破凡尘,才算真的活着。那他此时心恋红尘,该怎么算?
林笑淡然一笑,并不打扰她思考。
而静珊元君此时道:“凡心死,仙心活,此乃成仙之缘。本座便送你夫妇前往,望你可借机铸就仙心。”
林笑躬身拜道:“多谢元君成全之恩!”
静珊元君微微颔首,足下生出霞光,托起三人,就要起行。
林笑急忙道:“元君且慢,此地尚有余事未了,可否借元君之力一并了断?”
静珊元君停下霞云,微讶道:“不知小友在此地还有何事未了?”
林笑指着那火山道:“第一件,此山乃异域通口,上天让我入而不死,必有缘故。”
“恳请元君于此地布设阻隔仙术,以免妖魔从中出逃,为祸于世。”
静珊元君道:“此事你不说,本座亦会处理。然布设结界非一时之功,本座先送走你二人,再回此布置,尔可不比担心。”
林笑安心点头,又道:“第二件……”
穆晴责怪道:“你这人怎忒多事?”
林笑忙道:“就两件,这是最后一件了。”
静珊元君大度道:“无妨,小友继续。”
林笑道:“此岛西边,有一群小人族,高约尺余,长久隐居谷中。”
“白日时,地动震开了谷中通道,我夫妇误入其中,被他们无辜绑了,押至火口献祭,才有此劫。”
“故欲请元君显圣,责令此族不可再行蛮俗生祭。”
静珊元君道:“此乃劝善之举,可!”
穆晴也急忙道:“此岛东边,地下洞穴居有一群长毛巨人族,高约三丈,人数近百。”
“他们虽长得野蛮,心地却淳朴友善。但身中巨化诅咒,曾央我解救,奈何我不通医术,唯有推脱。”
“他们便说岛西有异族,或有解咒之法,央求我帮他们前去求取。”
林笑问道:“你去了吗?”
穆晴点头道:“他们领我到一处狭道口,以巨吼惊出了里面小人,我才从他们那里得知,你们被押往火山,故匆忙赶去相救,但还是去晚了一步……”
萦晓劝慰道:“晴儿,不怪你的。”
静珊元君道:“且去看看。”
一挥袖,霞云飞梭,须臾便至岛西上空。
静珊元君望着下方,轻疑道:“此地有阵法气息。”
林笑蹲霞云边往下瞧了会儿,指着一处道:“入口在那边,好像有人。”
静珊元君驭云靠往。
因有意显圣,故祥光外显,如明灯夜行。
狭道外的空地,齐齐跪着一群巨人。
再细瞧,巨人前也跪着密密麻麻一群小人。
林笑见状,纵下霞云,意气昂扬走向他们,口中叫嚣道:“哈哈,本大爷回来找你们报仇了!”
成片跪地小人大喊知错,连连求饶。
林笑却道:“现在才来知错,我当初百般解释,你们怎么不听?”
“我定要你们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让仙尊把你们统统扔进海里喂鱼去!”
小人们顿时一片哀嚎,群声喊冤。
林笑抱肘于胸,气高指昂,一脸冷漠。
祥光一闪,静珊元君带二女飞入狭道。
林笑立马嚷道:“看!仙尊要去捣毁你们罪恶的窝点了!”
小人们霎时相拥大哭。
一红巾小人忽然起身,走到林笑身前,一把扯掉自己头上的红巾,高喝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下令抓你们的。”
“我把命抵还给你,还请不要殃及我的族人。”
林笑冷哼道:“我也说过我妻子是无辜的,你们却不肯放过,现在我凭什么要放过你们?”
那小人颓然跪倒,无力捶打着地面。
林笑冷眼道:“再说,你也没资格顶在前面,罪魁祸首,是你们那什么祭祀长老。”
“我要把他也吊火山口里,腊烤个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解恨。”
一群小人迅速将一受缚老者推到林笑身前,言可把人交予他处置,只希望他饶了其他无辜者。
林笑朝那老者喝道:“老儿,你可知错?”
不料那老者硬气往地下一坐,挺脖子道:“老夫没错,不那么做,无法解圣山之厄。”
林笑登时讶然,暗道这小老儿似乎有点道行。
就在这时,霞光再现。
静珊元君从里飞出。
林笑作势喝道:“我去问问仙尊要如何处置你们。”
而后走近霞云问道:“元君,里面可有挂碍?”
穆晴叹道:“那里面仍是白天!”
静珊元君道:“里面有异人布下壶中长日小乾坤阵,可使里面长春不暗。”
“不过此阵有一坏处,久居其内者,身形会日渐缩小,直至细如微尘。”
林笑顿觉心惊,不想这世间还有此等异阵。
他问道:“此阵,可否破解?”
静珊元君摇头道:“本座尚未推算阵眼所在,非一时可解。”
林笑想了想,疑惑道:“那些巨人居住之地,难道也有一门让人变大的大阵?”
静珊元君道:“非也,那些巨人族,最初当也是小乾坤阵内住民。”
“他们身体已适应了阵内的天地比例,离了大阵后,为适应外面的天地大小,亦逐日增大,直至他们离开时与阵内的乾坤比例相同。”
林笑凝眉道:“所以久居不行,久居后直接离开也不行。”
静珊元君解释道:“他们虽出了阵,但离不远,其实仍受阵法影响,才会巨化。”
“若想变回来也不难,只要他们多与小人族接触,他们的体型亦会相互调节,大的变回小,小的变回大。”
林笑拱手道:“多谢元君解疑,此时不必元君亲自出手,且由在下了结。”
他走回去,朝那帮小人道:“仙尊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念你们未失人性,仍有向善可能,故不忍多造杀生。”
一群小人顿时转悲为喜。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尔等全族,必须遵守以下几则仙规,才可洗清自身罪孽。”
“否则,尔等将受身化微尘之厄。”
小人们纷纷神色一紧,肃穆聆听。
“首先,尔等成年之士,必须每日至少出谷半日,齐心协力造育岛上绿植,让岛上景致,也变得与你们谷内一般。”
“其次,不许再行祭活人。”
“再则,要与巨人一族和平共处,不可起纷争。”
林笑暂时只想到这些,便道:“若你们做好了,仙尊会酌情自你们中,度化有慧根之人,共列仙班。”
“就是这些。”
小人族群纷纷叩拜谢恩。
林笑转身欲走,一小人喊住他道:“此人作何处置?”
他指着那名祭师。
林笑摆了摆手,头也不回道:“让他好好改造岛上风景,自身必须劳作才可获得食物。”
回到霞云前,林笑拱手道:“此间事已了,还请元君助行。”
静珊元君轻挥袖摆,便带上他冲天而去。
星夜遁空,明月皎皎。大海连天,幽暗深沉。
静珊元君敛去霞光,带着三人悄然飞至一处海岛上空。
岛上灯火阑珊,明楼彩阁,夜市繁华,行人攘攘,人声嘈杂。
似将周围海水,也照亮了几分。
静珊元君道:“此乃逍遥岛,是个纸醉金迷之所,无数凡人在此醉生梦死,也算人间有名去处。”
林笑点头道:“此处正好,多谢元君费心。”
萦晓已行礼作谢。
静珊元君翻手取出一玉符,交代道:“这枚隐身符,持之在手,可潜影淡形,你们可倚之防身。”
林笑称谢接过,拿在手中,果然不一会儿就全身淡化若虚。
转身把玉符给了萦晓,林笑忽而道:“不知元君可否赐些黄白俗物?”
穆晴呵斥道:“混账,你怎个这么没厚脸皮,还好意思向元君讨要银钱!”
林笑道:“哦,是了。元君是仙人,当无那些俗物。穆晴姑娘是凡人,你身上带有吗?”
穆晴气道:“我又不去凡世,带那没用的做什么。”
林笑立即道:“你看,你自己都嫌弃得不肯带,我只不过讨些没用的东西,你倒先吝啬地着急起来了。”
“你!”穆晴想想,又觉得对方没说错。
既然是没用之物,自己何必在意。
静珊元君道:“本座虽会点石成金,平时却甚少使用,今日便破例一回。小友可携有外物?”
林笑立即去摸自己身上,可除了一块玉石,再无别物。
萦晓原本倒有一些碎银与铜板随身,可换衣后也弃了。
好在她还有一物。
萦晓伸手就要取下发簪。
林笑却一把抓住她手腕,道:“夫人贴身之物,我岂舍得给人。”
随即拱手朝静珊元君道:“元君可否把我这一口白牙,点为金牙?”
穆晴登时傻眼,只觉此人脸皮已世所罕见。
静珊元君打趣道:“你不舍得把妻子的外物给人,却舍得将自己的牙给人?”
林笑摆手道:“哪能,我最多让人看看,岂会真拔自己的牙给人。”
静珊元君微笑点头道:“可,你且张嘴。”
林笑立即露齿龇牙。
静珊元君轻指微弹,一点金光落于林笑牙上。
金光一染,成排白牙瞬间成金。
“好了。”
林笑合唇舔了舔牙,没觉得有啥变化。
他露齿挤笑道:“怎样,像土豪不?”
萦晓捂嘴偷笑。
穆晴翻眼嫌弃。
林笑拱手道:“多谢元君,我二人这就下去走一遭。”
萦晓亦作拜别。
穆晴抱住她道:“萦晓姐姐,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之前是为逗我开心,能见到你活着,真好。”
萦晓轻抚其背抚慰
静珊元君轻挥袖,林笑两人便当空消失。
穆晴俯瞰岛上灯彩,担忧道:“他们不会有事吧?”
静珊元君摸她的头道:“晴儿也有了可挂心之人。”
……
两人眼一晃,已着落一处无人巷子里。
林笑与萦晓相视一笑,遂并肩往巷子外走去。
“呀!糟了,夫人这个样子出去,定会引人注目。”
林笑突然止步低呼。
萦晓的面纱早在掉落火口时丢失。
然林笑一扭头,见人已无踪。
“妾身这样就不会引人注目了。”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林笑不料隐身符这般快就用上。
他道:“只好暂时委屈夫人了。”
萦晓道:“不会,这很有趣。夫君,可要一起?”
若想两人生效,他们得握作一处才行。
林笑摇头道:“不了,需有人在明处,否则不便。还请夫人抓紧我。”
他伸出胳膊,让萦晓搭手挽着,才走出巷子。
巷子外便是集市大街,往来人密。
林笑止步,皱眉道:“人太多,只怕会起磕碰。”
萦晓低语道:“妾身尽量闪躲。”
林笑却微蹲身道:“那也不好,不若我背夫人前行。有请上驾!”
他见不到萦晓是何神色,安静了片刻,一软躯趴他背上,轻语道:“那便有劳夫君。”
林笑起身,并不觉重。
便这般负行游街,逛了一阵。
林笑忽而停在一店铺门前,道:“夫人,我有一条发财大计。”
只见那店铺门口,挂着一个大大的“赌”字。
耳边一声轻笑道:“且看夫君如何发财。”
林笑遂走进赌坊,先以一口金牙,向庄家借贷。
接着无论玩什么,都逢赌必赢,筹码层层翻倍。
一顿饭的功夫,就揣着千金银票从赌坊走出。
站门口,林笑问道:“夫人,你可知寻常男子若赢了一大笔前,最先做的是什么事?”
“莫非是……”
“没错,就是喝花酒!我要去这个岛上最贵的青楼,点一个最贵的女人。”
“夫人,可愿同往?”
“岂敢拂君所意?”
林笑哈哈一笑,抽出一张银票,当街喊人带路。
街上许多行人抢着上来献殷勤。
林笑正要挑人,赌坊内却走出一干练小厮,说免费带尊客前往。
这赌坊容得下一个赢走千金的赌客离开,林笑便猜到这赌坊老板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欣然应许。
行人不敢得罪赌坊,纷纷遗憾散开。
路上,那小厮便巧言打探起他的来历。
林笑却不搭理,路过一面摊,“啪”一下拍下百两票子,要老板给今晚所有人免单。
路见一杂耍,“唰”一张票子甩过去,让他到市集最高处给人表演。
一乞丐凑上来讨赏,赌坊小厮就要驱赶,林笑拦下道:“你帮我做一件事,那么这张票子就是你的。”
那乞丐连声答应。
林笑遂让他彻夜沿街大呼“东哥要去嫖最贵的女人”。
乞丐接过银票,当即高呼,引无数人注目。
不多时,林笑微驼着背,走进一青楼,将怀中所有银票取出。
“给我来个最贵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