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不悟空欲迷眼,误把罗刹许作仙。
忽然一笑心欢颤,转瞬鬼脸魂飞烟。
假色之下真色绝,念念欲空始得见。
似水流年颜依旧,此间情缘了云边。
——
且说那长孝帮副赵正威,杀人不成反自伤,几度欲狂,直到其兄钱二爷出面,才复归冷静。
你道这赵正威真就笃定林笑必为真凶?
却也未必。
他只需知道一点,便足以对林笑除之而后快。
亲儿生前与此子有仇怨,不杀,不足以告慰亲儿在天之灵。
若非因他而起,亲儿岂会去那破什子婚宴,然而命丧归途?
赵正威不会觉得是自个儿子有取死之道,只觉得他们就不该结这个婚,更不该叫他儿子知道。
林笑,会是他用来给亲儿子陪葬的第一人,却绝不会是最后一人。
只为了,他亲儿在黄泉路上不落孤单。
故而,对赵正威而言,有无凭证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子该死,以祭亡魂。
然,解他此意者又有几人?
旁观者只道他悲切性急,情有可原。
便是其兄钱二爷,也只当他如此。
故出面三问林笑,只为借机当众坐实对方确有重大嫌疑。
到时,再藉此为由,声请林笑到长孝帮总坛配合查凶,以还他清白。
若肯配合还好,若不配合,钱二爷便可直指他心虚露怯,再以强硬手段将他带走,旁人也无话可说。
只等进了长孝帮的地盘,就不怕他不吐露真言。
纵是真个冤枉了他,也可对外宣称他就是帮凶,赵正威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此谋可谓老辣,若对寻常人家,便足以对付。
但林笑却不愿被他牵着走,另出新机,要来个当众认凶。
指认者,便是案发地猪圈之猪。
在钱二爷喝令下,长孝帮众不久后抬来一头嘶哇大叫的白皮猪。
钱二爷皱眉问道:“只有一头吗?”
抬猪来的帮众连忙回道:“禀二爷,仅剩一头了。那猪圈饲主觉得猪见了死人,已不吉利,故欲宰了祭祀亡者。”
“幸而赶去及时,还留有一头未下刀。”
林笑自顾熟络走到担架边,摸着那头猪的脖子道:“猪兄,看来天意让你命不该绝,我也算救了你一把,你可得好好报答我。”
那头原本不停挣扎着惊慌嘶叫的猪,竟在听了林笑的话后,缓缓息了叫声。
只像人打呼噜一般,一拱一拱。
钱二爷问道:“阁下要如何让他指认真凶?”
林笑回道:“我可没说要让它指认真凶,只是想让这位猪兄指认,我不是真凶。”
钱二爷顿眉头大皱,但还是道:“那便请阁下演示一番,这头猪如何做出指认。”
林笑讶然回道:“我不已经演示了吗?”
一旁的钱二少喝道:“荒谬!你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演示了?”
众人也觉疑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笑道:“猪兄此时的反应,就是在指认我不是杀人凶手。”
说着,他伸手到猪鼻前。那头猪连连用鼻子拱林笑的手,还伸舌去舔。
钱二少道:“可笑,我怎未瞧出来,这猪的反应能证明你不是凶手!”
钱二爷也道:“阁下若不给出个合理解释,本座便只当你在戏耍吾众。”
林笑叹道:“常人都知狗的鼻子灵,却不知,猪的鼻子,比狗还灵。”
“而且,猪亦非常聪明,灵智不比狗低。”
“不要以为,常言道人蠢如猪,就误把猪当做蠢物。”
“那只是跟人比!”
“实则,一头成年猪的灵智,可堪比四岁小儿。”
“若养老了不杀,甚至可成精。”
“我昨晚若在猪圈杀了人,这位猪兄当能认出我气味,惊恐大叫。”
“可如今我就在它身边,它却甚为安静,不吵不闹。可见,它昨晚看到的杀人者,并不是我。”
周遭众人闻言大额。
然,钱二少大喊道:“一派胡言!什么猪比狗灵,智比小儿,根本闻所未闻。我们如何得知,不是你为开脱罪名,随口胡扯的?”
他说话时,林笑就朝他望去,却见得他说话时,其扶着的赵正威也唇齿微动。
显然是赵正威教他的说辞。
赵正威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举动,会让人觉得他已失去理智,由他口说出的话,便难服众。
故以传音入密,指点钱二少代言。
钱二少的质疑果然奏效,众人皆起议疑。
这种人前出风头的事,顿令钱二少有些飘然。
他不禁自己添油加醋道:“再说,就算如你所言,猪能认人,但它的此时的反应,也无法证明你不是凶手。”
“也许,它正是认出了你是凶手,出于恐惧,才不敢做声。”
“那么它此时的反应,更证明你就是昨夜行凶者。”
言罢,他忍不住露出傲然得意之色。
钱二爷却肃穆横了他一眼,怪他多嘴。
钱二少顿不敢再语。
但钱二爷还是附和道:“犬子言语虽有些冲撞,却也在理。阁下这番言论如此稀奇,吾等何以辨真假?”
林笑道:“那还不简单,当场试上一试,便知真假。”
“找对人来,当着猪兄的面,演一出杀人戏码,看它有何反应,便晓真假。”
忠胜的巴立明当即道:“这法子好,老巴愿亲身一试,扮演杀人者。”
“你们谁再来个人,扮一下死人。”
义兴堂斐古走出道:“公正起见,便由我们这些局外人来扮演,以示客观。这死者,便由在下代劳。”
巴立明当即嬉笑道:“哈哈,我老巴也能杀一回义兴堂主了!”
在场没有人反对,便确定由巴斐二人对演。
两人走到那头猪前边,对面而站。
示意可以开始后,巴立明率先发作,大喝一声,掐住斐古脖子喊道:“我要杀了你!”
“贼子受死吧!”
斐古立即作出窒息痛苦的表情,微做挣扎反抗。
巴立明大喝一声“死!”
斐古顺势倒地,脖子一歪,吐舌拽脸作出死状。
那头猪甚给面子,只发出“哼哼”两声深沉鼻音,好似还点了下头,表示认可。
林笑顿时拍头扶额,实在没眼看。
钱二少冷呵两声,道:“某人的谎言不攻自破矣。”
巴立明也发觉了那头白皮猪没多大反应,努力做出更凶恶模样。
林笑连忙上前叫停道:“行了行了!二位对四岁小儿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懵懂不代表着傻。”
“你们这般儿戏,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是假的。”
巴立明马上反驳道:“老巴我已经很卖力地做出凶恶了,哪里假了?”
斐古坐起身道:“我亦觉得巴兄有些浮于表面,略显浮夸。”
林笑摇头道:“畜类求生本能极强,对杀气感知极为敏锐。他根本没有起杀心,未露出丝毫杀意。”
“感应不到杀气,猪兄又如何能明白,你这些动作,是在杀死一个生灵呢?”
“猪兄最多只会觉得,一个奇怪的人,在做着一件猪生无法理解的奇怪之事。”
“它方才能给出反应,已算是有灵性了。”
钱二爷立道:“阁下试也试了,却并未如你所言,还有甚话可说?”
林笑摆手道:“这可不是我要的杀人戏,没有杀气,哪算得上杀人。”
钱二少嘲讽道:“演的当然是假的,难不成还真给你杀个人不成?”
“便是你肯,在座也没有人肯。”
“你莫不是想拿一件无法做到的事,佐证你的话。”
林笑立马反驳道:“不!谁说没人肯,谁说做不到?”
“在座里,不就有一为恨我入骨,想杀我的吗?”
他将目光投向赵正威。
众人看得一惊。
这岂非自投罗网,自陷险地?
他就不怕赵正威借机真的杀了他吗?
赵正威虽闭着眼,但听得清楚,似乎也感受到林笑的目光。
他疑声道:“你想让我来杀你?”
林笑反问道:“怎么,你不敢吗?是怕我证明自己不是真凶呢,还是并非真心要给你儿子报仇?”
赵正威当即道:“好!既然你想找死,赵某就成全你!”
“拿水来!”
一帮众给他递上一水囊,他昂起首,强忍疼痛睁眼的瞬间,立将清水倾倒而下,冲洗双眼。
不一会儿,赵正威便得重新睁眼。
虽双眼通红,眼中仍有刺痛,但已能视物。
他立将目光定在林笑身上,大喝道:“来!”
“夫君!”
一旁的萦晓终忍不住担忧,出声呼唤。
林笑抬手道:“夫人别当心,如此多豪杰在场,定不会让我有事。”
赵正威却冷冷一笑,只要他等下忍住不露杀意,此子将再无余地。
林笑一脸轻松,活动了下筋骨,朝白猪轻声道:“猪兄,看你的了。”
他先走开一段距离,而后双肩一松,眼帘低垂,做出睡相。
而后,直臂前伸,似梦游般往前笃步。
一脸痴醉相道:“美人,美人别走,等等我!”
赵正威瞬间眉川深结。
其余人皆屏气噤声。
等林笑走到猪脸前边,那白猪立时“呼噜呼噜”叫了两声。
林笑慢慢跪倒,伸手朝地上抱去,仿佛抱住一人,口中念道:“美人,可抓到你了,看你还往哪跑。摁~”
他撅嘴朝地上亲去。
然就是这个动作,瞬间触发赵正威暴怒。
“奸贼!我杀了你!”
其骤然扑出,如猛虎扑食般向林笑扑去。
双眼猩红,神情凶狠暴虐,似要将林笑撕成碎片。
“嗷嗷嗷~!”
尖锐嘶叫声霎时响彻当场。
那是猪叫!
那头白猪疯狂挣扎,四肢猛蹬,想往后退去。可它被绑在担棍上,四肢被困,根本由不得它,只把嘶声叫得更撕心裂肺,似能撕破云端。
而赵正威全然不顾猪叫,提擎猛拳,恶狠狠朝林笑脑袋轰去,似要将他脑瓜轰烂。
邦!
林笑额头前三寸,三只肉掌,叠作一处,稳稳挡住赵正威的拳头。
而斐古、巴立明与钱二爷,已三鼎分立林笑身边。
三只挡拳肉掌,便分别来自此三人。
“三弟,住手!”
“二哥!别拦我,让我杀了此贼!”
赵正威发了疯似要靠近林笑,钱二爷只得全力将他抱撤住。
斐古与巴立明则牢牢挡在林笑与他之间。
由于赵正威杀意盈然,杀气大放,欲致林笑于死地,边上白猪仍撕心嗷叫。
他靠近林笑不得,登时被猪叫声吵得心烦怒躁,竟转身朝那头白猪冲去。
“吵死了!”
钱二爷一个不防,没能拉住。
嘣!
死亡临近,那头白猪瞬间爆发出极大求生本能,竟让它崩断捆绳,一对前肢急促狂奔,拖着还被捆着的后肢与担棍逃离原地。
赵正威本想打猪,不料猪挣脱,身形愣了一下,钱二爷立将他再次拽住。
“别让猪兄跑了!”
林笑朝人群大喊。
围在周围的人不少,有人一听喊叫,下意识阻拦冲撞逃跑的白猪,齐力将猪按倒逮住。
林笑这才拍身而起,道:“这下我可有说错?”
“四岁小儿,见到杀人,或许会吓呆。但牲畜野性比人大,会更遵循本能,疯狂逃跑。”
“盖因其本能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必须尽快远离威胁。”
他跑过去,对那群按倒猪的人道:“好了,让我来,你们这样会弄疼猪兄。”
在林笑一阵安抚下,那头猪竟神奇地平静下来,不再做激烈挣扎。
众人松手,也不见猪逃,就呆在林笑身边,“咕噜”拱鼻,众人啧啧称奇。
林笑则朝钱二爷道:“你且放开他,让他过来。他刚才已起杀心,生杀气。你看他靠近后,猪兄有否反应。”
钱二爷听了,犹豫了下,还是放开了赵正威。
赵正威与钱二爷竭力拉持,此时已有些力竭,眼中恨意虽犹在,却已恢复了几分理智。
不怪他先前那般暴怒,只因林笑拿嘴亲地的动作,让他联想起赵闲死状,故再忍不住,只想立即手刃仇敌。
此时仇人要他过去,他反而不想如对方所愿,伫足原地。
林笑见状,便道:“怎么,又不敢了?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子报仇,结果我一次次帮你找出辨别真凶之法,你都不肯成全。”
“我很怀疑,你到底想不想找出真凶,还是只想杀我这无辜者泄愤。”
此话一出,周遭众人看赵正威的眼神立时变了。
“三弟。”
钱二爷低声提醒着他。
赵正威长长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抬步往林笑走去。
初时,白猪尚无什么反应,可当赵正威近至七步左右时,那头白猪立嗷叫着从林笑身边逃开。
分明是七步外就闻到赵正威的气味靠近。
钱二爷叹气一声,再次拉住赵正威,以免他再做冲动之举。
而赵正威这次似已冷静下来,没有再发难。
他明白,今天在这里,已杀不得此人。
虽方法奇异,但此子已用自己的手段证明他不是凶手。
“哈哈哈!妙!妙!妙!”
人群里,忽传来一声老者大笑,连连称妙。
众人望去,见一暮齿老翁,悠悠走出,腰挂葫芦,衣着邋遢。
“想不到你竟能用这种办法,证明自己的无辜,颇有些慧根。”
萦晓见得此人,身形不由一紧。
老翁话锋一转,喝道:“但我还是不信,那畜生这样的反应,便能证明你无辜。”
“万一那畜生已被你驯化,对你早已起畏惧呢?”
林笑道:“猪兄的确帮我了大忙,但我与它也的确只是今日初见。”
老翁摇头摆手道:“你的方法,虽的确证明那畜生能指认人,却到底是打得哑语。”
“老朽则有个更爽利的办法,可得知真相。”
众人正对此翁身份感到好奇,便听他大喝:“孽畜!还不快过来!”
“哼哼。”
那头白皮猪从人堆里跑出,竟主动朝那老翁奔去。
却说此翁如何揭开真相?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