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笑谈到天明,宛风情又不风情。
昨日残颜前生梦,破晓钟鸣梦醒时。
——
清晨,东荒城南外,摆了一家奇怪豆腐摊。
喜布作挂牌,彩布作遮篷,左右挂红联,摊台贴喜字。
便是两位摊主,亦身着红喜服。
男的胸前戴花,女的脸上戴纱。
他们不卖白豆腐,也不卖生豆腐,只卖两种豆腐。
“来瞧一瞧,看一看咯!”
“新鲜出炉的豆腐花,美味可口,延年益寿。”
“吃上一碗,一天不愁。”
这吆喝之人,正是林笑。
虽才清早,可往来进出者已不少,多是赶早忙工。
听见吆喝,闻到豆香,未早饭者顿时饥肠辘辘。
一扛锄农伯上前问道:“后生,你这豆腐怎么卖?”
林笑喜笑回道:“我夫妻二人婚后头摊,取个好意头,两文钱一碗。”
“老丈要来一碗吗?”
农伯顿露犹豫。
林笑见状,又道:“若老丈能为我夫妻送上几句新婚祝福,我可少收一文。”
那老伯再不犹豫,忙把好话对二人连连送上。
林笑与萦晓听得相视一笑,随即他揭开桶盖问道:“老丈,我们有红豆花和紫豆花,您是想吃红的,还是紫的?”
老伯瞬间愕然,他还头一次见其他颜色的豆腐,不由回问:“这俩,有甚差别?”
林笑道:“红的酸甜,紫的咸香。”
此地盐比糖贵,老伯立道:“给我来碗紫的。”
林笑立吆喝道:“好嘞,给您一碗紫豆花,祝你紫气盈门好运来!”
萦晓盛满一碗,递给林笑,林笑过手,再递给农伯。
他这盖子一掀,香味更浓,立又来人光顾。
“豆花郎,给我整碗红的。”
“好嘞,给您一碗红豆花,祝您红红火火遇头彩。”
一开张,顿时顾客滚滚。
话好听,味好闻,色好奇,甚惹注目,过往行人难免不想尝上一尝。
一碗不多,很快有吃完的顾客大喊:“豆花郎,你们这豆花得劲,给我再整一碗。”
林笑却回道:“抱歉这位爷,我夫妻二人做这紫红豆腐,只为积个福缘,博个好意,唯愿更多人能来吃上一碗。”
“故而,一人只限一碗,不作重卖。”
“您已吃过,不能再卖与您。还请见谅!”
那客人顿时大感遗憾,只能砸吧舌头回味。
吃的人赞不绝口,顿时又吸引更多人驻足试尝。
不一会儿工夫,他们这摊位便聚满了人。
大半尝过的人都想再来一碗,可林笑均同一答复,不做重卖。这又让豆腐摊的名声传了开去,引得城里更多人前来。
其中便有不少熟人认出林笑,更是叫来更多画客前来帮衬。
客中,一书生想逞口才再赚一碗尝尝,便对林笑道:“东家,我只吃了红的,尚未吃过紫的。你卖我一碗紫豆花,怎能算重卖呢?”
林笑回道:“这位客官,我这紫红豆花,分别寓意着紫红二运。”
“所谓盛极必衰,得一运是好事,得二运便太满,反而两运对冲,好事变坏。”
书生立反驳道:“常言道,大紫大红,大富大贵。紫红历来不冲突,好运成双更连年。”
“正因我吃了红的,才更该吃一碗紫的,以求个福禄双全。”
林笑正待再说,萦晓便在一旁道:“客人吃了甜的,再去吃咸的,会两味相冲,便让好吃的也成不好吃的。”
“纵使你舌头受得了,吃下肚子,肚子也须受不住,要闹腾起来。”
书生顿时傻眼,原来所谓两运相冲是这个意思。
林笑不由对萦晓暗暗竖起拇指。
面纱挡着,倒看不出萦晓是何神情。
忽有一干瘦老汉走来,双眼凹陷,面相甚是阴森。然他却神情紧张,满脸畏惧地朝林笑问道:“主家,能,能否,卖我一碗?”
林笑慨然道:“当然可以,客人想吃红的还是紫的?”
那老汉结巴道:“都,都…行!”
林笑立道:“夫人,给这位老丈盛一碗紫豆花。”
然而,那老汉却听得浑身一颤,竟开始隐隐颤抖。
“是,夫君。”
萦晓温声如常,打了一碗,给那老汉递去。
那老汉立即双手去捧,却又半路僵停,双手不住发抖,似不敢接。
林笑见状,自然从萦晓手中接过,安稳放在老汉手上,道:“老丈拿稳了。”
那阴森老汉顿时大显感激,两眼湿润,似感动欲哭。
他目光弱弱朝萦晓看了眼,立掏出一枚暖玉,塞给林笑道:“我出门匆忙,未曾带钱,这块玉就给主家抵账。”
那枚玉入手便觉温润,林笑立觉不凡,连忙道:“使不得,这太贵重了,老丈收回去吧。这碗就当我夫妻请你的。”
老汉哪里肯让,硬要塞他。
萦晓静观片刻,道:“既是客人一番好意,夫君不妨权且收下吧,好让客人吃的安心。”
林笑闻言,才肯收下。
那老汉顿时如获大赦,捧着碗大喜离去。
林笑正感奇怪,忽听一男娃大呼:“不好了,不好了!洛东哥,你家房子被长孝帮给烧了!”
那男娃急冲冲跑到摊位前,对林笑道:“他们找不到人,正大肆搜寻你们。老威头让我赶紧来通知洛东哥,快带着嫂子远离东荒城。”
林笑皱眉问道:“怎么回事?他们为何烧我的房子?”
那男娃道:“别问那么多了,快逃吧!”
然,城门方向猛传来一声粗狂怒喝。
“谁也别想逃!”
众人循声望去,立见一浓眉大汉,披甲带棒,骑马冲来。
路上行人慌忙避让。
“完了,是长孝帮的人。”
那男娃连忙躲入人群去。
林笑见那汉子策马直直冲来,不由横身挡在萦晓身前。
那大汉骑速丝毫不减,似要把他的摊位撞烂。
然,天有不测风云,那马距离摊位还差几步,突然马蹄莫名一绊,合身前扑摔倒。
马上的大汉实没料到如此意外 ,马背一甩,也跟着翻身摔落,在地上连滚数个轱辘,“砰”一声,脸刚好砸在豆腐摊前。
一时间,犹胜翻车现场,好不狼狈。
林笑从摊内走出,到那汉子身前,见其口鼻出血,额头摔破,受伤不轻,正痛苦呻吟。
他蹲身问道:“这位,壮士。为何如此大动干戈,是否对在下有什么误会?”
那汉子口中发出呜呜声音,似想说什么,却又口齿不清,仿佛下颚骨也磕伤了。
林笑叹气起身道:“下次别骑这么快了,如果你还能再骑马的话。”
这时,又有一群人急步跑来,手持长棒,来势汹汹。
他们迅速将豆腐摊围住,长棒相向。
为首者,是位锦衣公子。
他先瞧了眼已从地面爬起,安然无恙的马匹,又瞧了眼地下,五体投地,犹如跪伏着的汉子,脸色不由露出疑色。
林笑淡然问道:“诸位这副阵仗,是为哪般?”
锦衣公子身旁走出一人,愤然喝道:“流洛东,你杀害本帮三少爷,而今又打伤本帮少保护法,还敢问我们为什么!你当我们长孝帮是好欺负的吗?”
林笑讶然道:“赵老三死了?”
他昨晚只是戏弄那赵闲一番,并未下杀手。
那锦衣公子看了萦晓一眼,目光微凝,随即沉声道:“我们已调查清楚,昨夜只有你与老三起过冲突,今日早晨,便被人发现他死于……你家附近。”
他本想说猪圈,可周围人多,为顾名声,只好改口。
那赵闲被人发现时,已全身赤裸死于猪圈里。且满口猪粪,死相极惨。
如此羞辱人的残害手法,长孝帮哪能善了。
尤其赵闲之父,长孝帮副帮主赵正威,发了疯要捉拿真凶,很快便查到昨夜赵闲最后出现过的地方,就是画师流洛东家中。
昨夜的许多婚礼宴客禁不住他们威吓,说出了昨晚赵闲大闹洞房,出口不逊的经过。
那副帮主也不管有无证据,立马召集大批手下前去抓人。
结果却扑了个空,便以为流洛东已畏罪潜逃,故一怒之下点火烧其房子。
不意刚点着房子,就有帮众打探到消息,流洛东夫妇正在城南外摆摊。
先得知消息的长孝帮少保护法当即疾骑而至,故有先前坠马一幕。
又有长孝帮众围堵豆腐摊。
而那副帮主更带着大批帮众在赶来路上。
林笑并不知这许多内情,只对那锦衣公子回道:“人死于我家附近,便是我杀的了?”
“还有你们这什么护法,明明自己摔倒在我摊位前,也成了我打伤的。”
“是不是等下你们有人自个猝死,也要算在我头上?”
他话音刚落,一名持棍帮众突然捂住自己胸口,面露痛苦,一头栽倒在地。
周众顿时大惊。
锦衣公子身边一人迅即上前查看倒地者,很快便脸色阴沉道:“他死了。”
哗!
其余帮众吓得仓惶后退。
周遭食客也连忙撤步远离豆腐摊。
林笑不由得自打嘴巴道:“呸!我这乌鸦嘴,好的不灵挑坏的灵。”
而那锦衣公子看向林笑的眼神已隐隐生惧。
他实为长孝帮二少,乃另一位副帮主之子。先带人追来,本是不愿让场面弄得太难看,以免坏了长孝帮在人前的形象。
他在得知流洛东没有逃时,就觉此事另有蹊跷,只怕那画师不是凶手。
但此刻,他突然觉得,赵闲之死,与此人绝脱不了关系。
林笑见众人噤若寒蝉,不由喊道:“喂!我觉得那人还可抢救一下,你们赶快给他做个急救。”
然众人却似没听见一般,默不作声,亦一动不动。
林笑没辙,只好亲自下场,将那心猝者翻转正面,平躺于地,给其按压胸腔。
周众不明所以,大感不解。
按压了好一会儿,林笑已觉手酸,也不见动静。
人群渐渐起了议论。
忽有一人出声大喊道:“快住手!莫要在糟践本帮兄弟的遗躯。”
林笑一听,立即停手,扭头问道:“你们觉得我这是在糟践他?”
而众人的眼神已经给了他答案。
他干脆破罐破摔,起身道:“那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才叫真正的糟践。”
先伸了个懒腰,用手捶了捶自己的后背。
而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跃跳到倒地那人身上,在其胸口上连连蹦跳。
口中还念叨道:“让你死你不死,不让你死你偏要死!”
“赶紧!给我!醒来!”
“醒!醒!醒!来!”
他越蹦越高,地上那人也被踩的一动一动。
众人已然看呆,连刚才出声喝止的那帮众也看得两眼发直。
突然,林笑蹦至极处,当胸一坐。
“嗯~!”
地上那人被坐得两眼大睁,仰起头来,喉咙发出闷气声。
林笑见状,顿时松了口气,拍了拍那人的脸,问道:“怎样,感觉如何?”
那人短气回道:“胸口,有点,闷。”
林笑这才想起还坐人胸口,连忙起身,将他扶起。
“能自个站着吗?”
“能。”
林笑这才松手,并拍着他肩膀劝道:“年轻人,以后少点熬夜。”
劝诫完,还自顾嘀咕道:“年纪轻轻就得心脏病,看来哪个地方的年轻人都不容易。”
等他举目望向周围时,只见得一片呆滞的神情。
好似所有人都成了木头人。
林笑面露嚣张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玉树临风的豆腐郎吗?还好我已成亲,没你们的份。”
“噗嗤!”
豆腐摊里,萦晓捂着嘴偷笑,却还是没能忍住。
可惜面纱下的绝世笑颜,无人得见。
然而仅那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也引得在场众人一阵失魂。
林笑正要劝慰几句,猛听得一声暴喝。
“恶贼,还我儿命来!”
城门处,长孝帮副帮主赵正威,带着大批人马赶到。
林笑回应道:“公众场合乱喊乱叫,小心别噎着自个。”
为首一中年男子就要发声怒骂,却发出“嘎”一声。
而后身体一挺,如噎着喉咙一般,掐着自己脖子,直直往上翻白眼。
林笑马上道:“喏喏,我就说吧?”
他身边,那些先到的长孝帮众,一片死寂,个个背脊拔凉。
此人,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