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门地下,炼丹隐秘所。
“师兄,我们真要那样做吗?”
一面容枯瘦且憔悴的老者不安问道。
“丹禁师弟,你怕了?”
一威严中年修士沉声回道。
老者望着眼前的巨鼎丹炉,认真道:“是的,我怕了,害怕极了。”
“我害怕师兄有个万一,那么,我连这仅剩的炼丹之地都会失去。”
“若非师兄收留,我此刻,还不知窝在哪个旮旯洞穴里,守着一炉廉价丹药,碌碌无为了度残生。”
中年修士微微一叹,安慰道:“师弟放心,一旦事成,为兄定替你平昭冤雪,将你重归宗门,获万人敬仰。”
老者摇头道:“师兄深知我不会在意那些,我要的是这炼丹地火,要的是这玄机丹炉,要的是这源源不断的灵草药材,以及可以随心所欲地炼制丹药。”
“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老者即显洒脱,又露痴迷。
中年修士心下沉吟道:师弟似乎还是不愿在人前现身,但此事少不得他出面,看来需得给他一枚定心丸。
他计较片刻后,道:“师弟的心愿,师兄自然省得。”
“师弟且安心,此事断无失败可能。因为已有人给我们打了样,成功过。”
老者不解道:“打了样?”
中年修士点头道:“丹禁师弟深居简出,不知可听过灵霄派宗主换任之事?”
老者道:“偶听路过弟子谈过此事。”
中年修士轻蔑一笑,道:“世人愚昧,只看些表面,就都吹嘘那帝凌霄天下为公,唯才是举,主动将宗位禅让给他师弟,却根本不知晓,那帝凌霄根本不是出于自愿。”
老者微讶,问道:“难道另有隐情?”
中年修士点头道:“没错!那帝凌霄在位近百年,他是什么性子,灵界一众灵君之中谁人不知?”
“那样一个为博上位,不惜入赘灵泉素氏一族的卑微之人,怎可能主动让位!”
“但凡不蠢,都知道其中必有内情。”
老者目光微闪,道:“所以他是被逼退位?”
中年修士道:“我花重价,从星渺城购得一条秘闻,始知那九幽灵君,曾在即位前一天,从灵狱门地牢救走一位极重要人物。”
老者沉吟道:“能从灵狱门手中劫狱,还成功把人救出,这九幽灵君能耐非同一般。”
中年修士轻哼一声,不以为然道:“厉害的不是他,是他背后的势力。”
老者问道:“他背上什么势力?”
中年修士眯眼道:“他救出的那人,出自灵海派十二会首之一风神宫。”
老者惊讶道:“他背后有灵海派支持?”
中年修士又道:“上午,驻扎星渺城的弟子传回密报,风神宫现任执事秘密暗访灵霄派。”
“他刚入灵霄派不久,其内便有两道真灵破境金光显世,你说巧不巧?”
老者斟酌道:“这么说,风神宫执事是给对方送助力去的。”
“这么说,这九幽灵君,是得了风神宫支持,才登上的宗主之位。”
中年修士道:“还有一点亦能佐证,灵霄派新开一灵湖,由这位九幽宗主开放的泉眼引出灵泉,湖床则由他的至交东灵剑府之主所开辟。”
“此湖名为别尘湖,而这位九幽宗主,旧姓便是尘,且在即位大典上,亲口宣布去尘姓。”
老者道:“这说明,此湖是这九幽宗主起意的。”
中年修士道:“明眼人都知道,灵霄派开放灵泉,任天下人取湖水,乃是这位新任宗主昭德天下,以示其得位之正的手段。”
“没有人会再质疑他得位的合理性,哪怕这其中存在着种种不合理之处。”
“可笑那帝凌霄,还于湖边作了一篇山河赋,以示他心怀宽广,大度无边。”
“殊不知,他越大度,越显示他师弟得位之正,他自己也就越无翻身复位的可能。”
老者道:“或许,那篇赋并不是他自愿作的。”
中年修士附和道:“想来也是,听说其退位,连个长老之职都没混上,也就仅剩点无用的好名声了。”
老者道:“新任宗主不会再给他任何实权,最多给他挂个虚衔。”
中年修士道:“师弟所说一点不差,这位九幽宗主,手段实在高明。”
老者迟疑道:“师兄所说的打样……”
中年修士肯定道:“没错,就是这九幽宗主,为我们打了非常好的一副样板。”
“我们只需照搬,我即位新任百草门门主之事,断无失手可能。”
“唯一值得担心的,便是师弟的这炉丹,不容有失。”
老者道:“师兄放心,其他的我做不来,唯独这炼丹,我绝不允许自己失败。”
中年修士神色大悦道:“好,我果然没看错师弟!当初留下你,是我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老者却仍担忧道:“那九幽宗主背后有灵海派方能成事,现任门主也有青松苑撑腰,可我们身后……”
中年修士信誓旦旦道:“我们背后,有玉灵派。”
老者一惊,正要询问。
忽而。
叮!
一声轻微异响。
中年修士神色一动,从怀中取出一枚传讯玉符。
他对玉符凝神片刻后,立道:“我有事,先回地面一趟。”
老者急问:“何事如此急切?”
中年修士凝重道:“门下传讯,灵霄派新宗,现任九幽宗主到访本门!”
老者闻言一怔,暗道: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师弟看好丹炉,为兄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位灵界新贵。”
中年修士身化遁光,没入身后通道不见。
地宫里,独剩老者一人。
寂静片刻,老者低喃道:“此人好大喜功,怕是成不了事,看来我得早做准备。”
火光辉映,阴影晃动,空寂无声。
……
百草门,迎客堂。
一中年修士大步跨入,朗声道:“听说灵霄九幽宗主莅临本门,实在不胜荣光。”
堂内男女两人闻声起坐。
但见:
男子披玄袍,女子著素衣。
见之不可轻,轻之不可见。
恍惚里相逢,杳冥中有变。
一霎明光晦,真人自出现
中年修士一见两人,不觉失神了一瞬。
这两人,灵韵外溢,华光夺目,一见非凡。
他朝两人拱手道:“在下百草门现任丹阁之主,丹阳子,欢迎两位贵客到访!”
玄袍男子拱手回礼道:“在下灵霄二代道首,鄙号九幽,见过丹阳阁主。”
随即介绍身边人道:“这是本门灵药殿首座,素芸长老。”
素衣女子施礼道:“素芸见过阁主。”
丹阳子连忙道:“稀客稀客,有失远迎,还请二位海涵。”
此时,正是尘寂幽与素芸刚至百草门宗地。
尘寂幽道:“是寂某唐突造访,未前告知,失礼在前,还请见谅。”
“九幽宗主实在客气了,您什么时候来,本门都由衷欢迎。二位快快请坐。”
丹阳子忙引两人落座,沏茶倒水。
他又道:“本门刚派发出请帖不久,二位就已登门,委实神速。”
尘素两人立时对视一眼,明白对方有什么地方误会了。
尘寂幽拱手道:“寂某此次非为请帖而来。”
丹阳子满脸讶然道:“竟不是为大会而来,九幽宗主所来何事?”
素尘二人再次对视,这次,素芸微不可察地轻轻摇头。
丹阳子目光微闪,脸上若无其事抿了口茶。
尘寂幽再次道:“寂某为贵门门主枯解道友而来,有一事相询,不知贵门主可在?”
丹阳子当即遗憾道:“呀,那真不巧,炼丹大会事多,师兄忙其他事去了,一时难以抽身。”
他面露肃容道:“不知九幽宗主欲询问何事?贫道添为丹阁之首,门内大小事宜罕有不知,或亦可为宗主解惑。”
尘寂幽略想了想,便道:“听闻贵宗熟知前往青松苑门径,寂某此来,便为求问青松门径。”
丹阳子瞳孔微微一缩,随即垂首露出为难与纠结。
尘寂幽见状,问道:“此事可是有难处?”
丹阳子轻轻一 叹,面露遗憾道:“此事不难,我若知之,定告与宗主。”
“然青松上苑门径,历来就只门主一人知晓,从不外泄,丹某也无能为力。”
尘寂幽神色微凝,道:“无论如何,寂某都要与枯解道友亲自求解一番,还请阁主代为引荐,寂某定报感激。”
丹阳子面露沉吟,目光盯着桌上茶杯,并不回应。
一时间,迎客堂内气氛便变得有些怪异。
但这并没有维持多久,丹阳子忽而问道:“宗主可是为了晋升九宗之事?”
“听闻贵派上任宗主,曾公开与灵界各派立下一约,要先破二十四门,访六宗,拜四派,德服天下,始封九宗。”
“贵派是打算先访六宗,再行破门?”
这个问题,顿让尘寂幽面露犹疑。
他还没说话,素芸便开口道:“此事不便阁主挂心,宗主自有考量。只不知,贵门主何时得空?”
丹阳子目光微移,平淡道:“这就要看师兄本人了,兴许很快就能忙完。”
“不过本门炼丹大会六十年一度,为撑场面,有些尊客,却需要师兄本人亲自去请,才显重视。所以,也难说什么时候才有空。”
素芸肃冷道:“即如此,可否让我们在贵宗寄宿一二,等门主空闲,再做计较?”
丹阳子看了尘寂幽一眼,见他不说话,点头道:“自无不可,贫道这就着人给二位安排静处安歇。”
尘寂幽拱手道:“有劳阁主了。”
丹阳子默然回礼,随即起身道:“大会筹备事宜众多,贫道不便久待,先行告辞,下次再招呼二位。”
尘素二人亦起身与他拜别。
之后,丹阳子走出迎客堂不久,一名百草门弟子前来,招呼两人前往客院静歇。
路上,尘素两人确见百草门上下一派忙碌,不见空闲。
待得入住客院,没外人在后。
尘寂幽与素芸坐于庭院石桌旁。
他问道:“素长老似乎不愿我与那丹阁之主多谈。”
素芸微叹道:“宗主啊,您没听出来那丹阳子与现任百草门门主不对付吗?”
尘寂幽一怔,确实没听出来,不由仔细回忆先前客堂里的谈话。
素芸道:“听闻百草门分药居与丹阁两脉,现任门主便为药居之主,枯解灵君。”
“如今看来,这两脉似有龌蹉。”
尘寂幽奇道:“何以见得?”
他实在不解,何以仅与那丹阁之主三言两语,就能看出内情。
素芸目光莹莹,盯着尘寂幽不说话。
尘寂幽被她瞧得莫名,凝眉问道:“怎么了?”
素芸忽道:“宗主,素芸发现你好像不适合做宗主。”
尘寂幽微微一叹,拱手道:“不当之处,还望素长老多多担待。”
素芸似猛然醒悟,忙道:“宗主莫怪,素芸并非那个意思。以宗主的本事,当个宗主绰绰有余。”
“只是,素芸忽而有感,宗主实不适合做那些低微俗事。”
尘寂幽不由道:“那素长老以为,幽适合做什么样的事呢?”
素芸道:“就像在下界那会儿,动可行法改天换地,静可布道天下群首。”
“您的本事,落在这些事上,方显恰当。”
“像这些跑腿杂物,分派下人去做便是,实不用劳您亲来。”
尘寂幽摇头道:“凡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没有什么,是因本事大而事情小,就不该去做的。”
“那样,我就偏离师兄的道远了。”
素芸顿时默然。
尘寂幽又虚心问道:“以素长老之见,我们此番该如何行事?”
素芸这才开口道:“那丹阳子怕是与枯解不和,我们让他帮忙传话,怕是不成。”
“若我是他,非但不会传话,还会禁止弟子把你我到访的消息,传到枯解耳中。”
尘寂幽奇道:“这是为何?他们到底是同门师兄弟,不至于连传句话也不肯。”
素芸摇头道:“宗主把事情想简单了,若宗主未向他道明来此的目的,他或许还可能帮我们传话,但他已知我们此行目的,就绝不会帮我们传话。”
尘寂幽一怔,面露茫然。
素芸耐心解释道:“我们此事要成,需枯解点头。若成,便算欠下枯解人情,自然也就成了枯解一边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若起纷争,我们便是枯解的助力,同时也成了丹阳子他们的助力。”
“换了您,会给自己的竞争对手拉帮手吗?”
尘寂幽这才明白,随即问道:“那我们该如何找到见枯解的机会?”
素芸道:“这就要宗主您学一学圣师的作风,也高调一回。”
“让那枯解,主动来寻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