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道一刻之前,荧光湖上。
林笑正吩咐冷牧野找人于石碑上刻字。
话至一半,语声骤停。
“宗主?”
冷牧野一抬头,竟发现人也不见了。
“宗主!”
一声急呼,顿时引来周围人注目。
“咦?”风舞幽华看了也觉奇怪。
她刚才心神在莫采薇身上,以至未察觉林笑何时无踪。
风舞幽华不禁朝一旁的尘寂幽问道:“幽君,可曾见你师兄去了哪?”
尘失神怔言道:“仅一眨眼,便不见了影儿。”
“华卿也未察觉异常吗?”
风舞幽华道:“我方才为照看……不好!”
她一低头,才猛然醒觉怀中人也不见了。
尘寂幽也不由再次愣神,他也才发现莫采薇同样不见了。
两人迅速将灵识铺开,飞快扫荡四周。
然任凭两人如何搜寻,皆徒劳无获。
白秋风感应到两人灵识急促,飞来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他隔得远,更难察觉异常。
尘寂幽连忙为他解释林莫两人失踪之事。
白秋风听后,道:“能在你二人面前,无声无息把人劫走,这样的手段,似有耳闻。”
风舞幽华此刻也恢复了冷静,道:“可是灵界八宗里,行迹最为缥缈的灵月阁?”
“不错。”
白秋风也仅是猜测。
灵界中,见过灵月阁门徒之人少之又少,见过他们出手的,更是少中更少。
在场诸人,都是头一回碰上。
冷牧野忧心问道:“灵月阁上宗为何要掳走宗主?”
在他看来,灵界八宗一等的门派,根本不是他们东灵九门这种二流可抗衡的。
被劫走的宗主,无异于刀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白秋风道:“他们的行事,一如他们的行踪一般难以捉摸。”
“不过,自其闻世以来,还未有传其恶者,他们二人,当无性命之忧。”
风舞幽华却忿忿不满道:“那我今日便做那第一个传扬他们恶行的人,竟然半点招呼也不打,就从我手中掳人,委实可恶。”
她身上灵压猛然一荡,顿时逼得其他三人连连后退。
其身上覆盖的冰霜层层碎落,长发复黑,长衣回赤。
霎时间,湖波激荡,狂风急卷,天地变色。
白尘二人才愕然发现,风舞幽华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
冷牧野对她的高深早有预期,倒不觉突兀,只觉心惊。
“宗主!”
他忽而又大喊了一声。
风舞幽华闻声气息一顿,迅速收起威压。
四周随之一静。
但见冷牧野呼喊的方向,出现了一道身影在湖面上。
风尘白三人立马认出,那正是林笑的身影。
只不过,这道身影,有点淡。
仿佛隔了一层雾纱,显得虚幻而朦胧。
三人连忙飞靠过去。
“师兄!”尘寂幽飞到林笑身前,想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可林笑却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大步踏波前行,竟直直装尘寂幽身上。
虚影一阵晃动,穿透尘寂幽身躯而过。
白秋风道:“他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与我们并非同处一片虚间。”
尘寂幽伸手去捞了捞,却如触空气。
“不出意外,他已进入了传闻中的迷月幻境。”
“这道虚影,只是幻境中的他倒映至现实的一道光影。”
风舞幽华立时眉头紧蹙。
冷牧野则松了口气道:“如此看来,宗主还安然无恙。”
得益于这道虚影的出现,众人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去到处寻人。
而后,虚影多了画舫,多了一道更为朦胧的身影,如同隔了厚厚的水帘,众人只能依稀辨认出是名女子。
正是:
湖招千里客,邀入月阁境。
幸只一虚惊,众目观画行。
时间回至一刻后,林笑刚与青纱琴女论道结束。
蓦然发现莫采薇也在,顿觉生闷。
一吼,立把莫采薇吓得躲到青月流苏身后。
“采薇,你过来。”
林笑面带微笑,语气平和。
莫采薇从琴女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瞧见林笑面目和善,才敢出来。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如小猫见生客一般,小心慢步靠近船舷。
林笑一直保持微笑,等她靠至身前,还亲切地招手,示意她把脸伸过来,似有悄悄话对她说。
但莫采薇只是单纯,并不真笨,似乎明白自己会受到惩罚,闭起双眼,皱着小脸,如赴刑般,绷紧全身靠过去。
林笑看得想笑,又有些无奈。
“我传你一篇炼心诀,你且牢记于心,加以习练。”
“等你心诀入门,便不会再为耗神过度而昏睡。”
莫采薇小心地睁开小眼,见林笑真不惩罚,顿时眼波连泛,迷蒙中带着意外。
林笑也不管她什么反应,把得自不夜虚识海的天心诀念了出来。
静心可宁神,炼心以补神。
林笑有感自己先前的鲁莽,连累了莫采薇心神巨耗,有些过意不去,便想起把心诀传给她,略作补偿。
只不过,他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去念,但对修士而言,与大声朗读并无多大区别。
与他们仅隔数步的青月流苏,一字不漏,听得一清二楚。
凡机敏者,皆习惯了主动思索,透过表象去看本质。
在林笑口传心诀这件事上,青月流苏也是这样,自然而然思索起其间深意。
什么深意?
如果真不愿她听见,直接传音入密,或是灵识传念即可。
但林笑却以口相传,显然是要让声音传出去。
传给谁?自然是也传给她听。
刻意做出遮掩的样子,更像是一种礼貌。
毕竟,你虽然很大方,不吝妙法传人,但别人愿不愿意听,还是一回事。
尤其是面对那些,修为更高、宗门名望也更高的人。
一介二流宗主奉之为至宝的法诀,在一流名门的高修眼中,也许如幼儿经一般浅薄。
故而,林笑口传却虚掩之举,更像是:想把法诀传给她,却担心法诀太浅薄,怕她名门高第看不上。
故而,做出这般如小儿附耳传语般的幼稚之举,意在向她表明,法诀浅薄,恐污仙耳,仙子只用当小儿戏言,随意听听便是。
青月流苏想通此节不过两瞬,于是认真聆听了心诀。
对方好意至此,她也不能失了礼数。
若法诀当真浅薄,她会根据自身非凡的道法见识,予以点拨,引浅入深,提高法诀的高妙,算作回礼。
却万万没想到,林笑此举,只是单纯不懂传音之术,也未会灵识交念。
至于会不会被偷听了去,他就有些无所谓。
心诀并非能害人之术,让别人学了去也不是坏事。
正所谓大智若愚,大愚合智。
林笑无意间做的一个幼稚举动,在明士眼中,反而饱含深意。
这时候,他有没有这层用意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聪明者可透过这件事悟出深意。
正应了明士观有形而能察无形之理。
只是,出乎青月流苏意外的是,此诀她越听心神越紧。
妙!
高妙!
奥!
玄奥!
此心诀在她听来,也极为高深玄妙,可以获益良多。
这是自然。
天心诀本为一隐世古修士所有。
恰逢不夜虚兴风作恶,搅乱世间安宁,他才出世除恶。
只是后来推算出不夜虚乃天地奇种,关系天地间一场未来大劫,才舍身合道,以全劫数。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青月流苏听完这篇天心诀,又悟出了更深的用意。
此诀讲究炼心补神,正合了他们二人先前论道之时,所提到养气存神。
她有言及:去五色以养气,修善不止可得清气。
而林笑则言:五光十色中可留半数,如山光水色可怡心,故可入目。
然,怡心何益也?
怡心可得心满。
心满何用?
可用以炼心还神,得神守一,则近道矣。
这礼,大了!
正是:
心诀心间过,暗合大道机。
无心行善举,天成超然经。
林笑一字不顿,很快念完全篇。
而莫采薇天性单纯,契合天心,也一遍就记住了。
“可记好了?”
林笑轻问。
“嗯!”
莫采薇轻点作答。
“那就到一旁歇着吧。”
林笑轻扇手掌,再次往青月流苏看去。
但一看,顿时愣了。
蓦然间,他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似乎变了。
“敢问青月仙子,此次所来何故?”
青月流苏眼帘一收,目光下盼,霎时间,阁间仿佛一暗。
“苏女实为感湖而至。”
“湖?”
林笑不禁愕然。
“我们只是随手造了个湖,都能被你们即刻感应到,贵派实乃道高齐天。”
青月流苏摇头道:“先生过誉,本门之能未及此。”
“盖因先生之湖,开光合天,已得天地亲可,故为本门所感。”
林笑了然,原来是他的动静太大了。
也是大晚上搞出这么亮的湖,眼尖点的隔大老远就得瞧见。
他下意识把“天地亲可”当作客套,给过滤掉了。
林笑连忙拱手歉礼道:“不料一时冒失,惊扰了友邻,实在抱歉。”
“若仙子不嫌弃,还请让本门略尽地主之谊。”
青月流苏目递巧笑之情,柔声道:“先生此湖胜美,苏女见之心猎,欲在此长居,望先生成美。”
林笑微微一惊,随即马上道:“欢迎欢迎,陋敝之地,能得仙子青睐,不胜荣幸。”
“仙子随便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他心中一暗暗窃喜。
“仙子不妨多叫些同门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比如清灵派迎客岛那位仙子,赶紧喊她过来 。”
“我告诉你,云叔子老嫌弃你们了,说你们不经同意就霸占了他们的地盘。”
“还在崖壁上刻了篇秘法就想把人打发走,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青月流苏拨弦启琴音,合笑道:“那是本门妃月之主,修冰心静道,喜花街繁华,故畔街隐居。”
“此湖新成,未集人气,怕不合妃月之意。”
林笑立即道:“不就是人嘛,不出三个月,我们这湖聚的人绝对比清灵派花街多上十倍。”
“你让她尽管放心过来。”
青月流苏欠身道:“苏女代同门谢过先生邀请。”
林笑大方挥袖道:“青月仙子客气了,本门秉承开放宗旨,最喜与外派交流互通。”
“仙子来访,本宗夹道欢迎。”
“只是,仙子为何吝于显圣,独拉我师侄二人到此孤寂之地?”
他这才想起,其他人不见了自己,估计得着急了。
青月流苏再次欠身。
“非是不愿,实是不能也。”
林笑立即问道:“仙子有何苦衷?”
琴音再起。
“人言明月远天涯,望极天涯不见轮。”
“故恨寒光相阻隔,不悟尘欲昧眼遮。”
“且教先生知道,本门功法好清气而远浊气,身清而形亦轻。”
“故而欲眼难捉,俗心难落。”
“非是苏女不愿现身,而是湖上之人,除先生无欲至刚、薇薇天心纯善,余者皆视吾若空冥。”
林笑茫然。
我无欲?
仔细一想,好像除了求生之念,如今的他确实无暇他念。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渡过一年之期的死劫后,才是真的。
所以,贪生不算欲?
这不科学!
“原来如此,却是他们无福得见仙颜。”
“此间事了,不好再叨扰仙子,我们就先告辞了。”
“采薇快下船来。”
他就要招呼采薇一起走。
琴音停下,青月流苏自阁内走出,伫立船舷边。
“借居宝地,苏女无以为报,便为先生采月住湖。”
仙衣飘飘而起,飞出画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