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自霞云下,暮自群山起。
山中乾坤大,池里烟波轻
仙囊凡心坐,把酒笑西风。
斟三杯琼酿,祝一朵花新。
风尘不识笑里苦,问道何楚?
林不得已,为隐真机强说愁。
论世间真假,皆人所求,苦与乐,可奉酒。
林笑放下酒杯,侃侃而谈道:
“所以说,灵海派看似如日中天,威风八面。但形体已自上而下被锁死,头重脚轻,却仍无尽扩张。”
“本宗再依附上去,不过是加重其坠,加速其倾。”
“到时大厦天倾,满地残藉。”
其实林笑既未去过灵海派,也不知灵海底,只知连风舞幽华这样的灵海派中坚,都道宗门不行。
故而,他对着灵海派就是一通贬低。
风舞幽华一听,只觉道出自个心声。
尘寂幽一品,深感大有道理。
只有白秋风,虽对林笑有所改观,但心中仍有介怀,半点也不惯着他。
他持杯冷笑道:“尔等不过一介二流宗门,以何资格贬斥灵界第一等大派?”
如果把灵界各派分等,四域三十六门可为二流,八宗可为一流。
而四大派,则是超一流门派。
灵海派,更是四派中一等一的大宗。
故而,白秋风冷嘲林笑傲上矜下,妄自尊大。
林笑一听,不以为忤,反引为知己,喜道:“你们看,老白不言则矣,一言就切中要害。”
他还殷勤地为白秋风斟酒,弄得白秋风亦不好再出言嘲讽。
杯满溢,林笑才道:“正如白兄所指,人微言轻。”
“若有大厦将倾,必从地基裂起。”
“故,见裂缝者,必先自中下之人。”
“然下人之忧,难达上听。”
“负隅上传,也不过徒惹耻笑。”
听到此处,白秋风轻哼一声,别过头去。
风舞幽华捂嘴轻笑。
尘寂幽见状,道:“师兄所言甚是,我想白兄并非有意讽言。”
林笑却道:“师弟说甚傻话,老白才是最解此道中人。”
尘寂幽以为林笑要反嘲白秋风,连忙劝道:“师兄……”
林笑拦手打断他,道:“我且问你,日前东灵剑府之行,师弟见人几何?”
尘寂幽面露疑惑,不解其意。
林笑替他答道:“加上老白,也不过三人。”
“你想想,偌大剑府,人不过三,却是东域九门之一,与本宗平起平坐。”
“老白一人便是一府,他们家这栋大厦,不分上下,无有高低。”
“老白不倒,剑府不倾。可谓坚固得很!”
白秋风闻言,脸色稍缓。
其实,东灵剑府过去并非如此冷清,亦有家仆过万,弟子上千,亲眷无数。
只是自他接任府主后,皆把人遣散出府,仅留寥寥数人。
他这一举措,无疑引起极大非议。
但剑府乃一家之宗,旁人虽议,却无从改变。
而时至今日,白秋风才遇到一个认可他此举之人。
可惜,此人非他所喜。
白秋风对面,风舞幽华对林笑之语最为在意。
她道:“以笑君之见,灵海派这栋大厦,尚有良策扶否?”
若林笑是名商人,此时他定会答有。
然而,他不是,也不想是。
林笑叹而摇头道:“没得扶,也不用扶。”
风舞幽华顿时神色一沉。
林笑仿佛读出其心思,道:“你是否觉得,灵海派上层,亦有贤明之士。”
“择贤主而立,便能通言路,恤基众,重固大厦根基?”
风舞幽华问道 :“此举不通吗?”
林笑感慨道:“若是真大厦,此举兴许可行。”
“然而,灵海派并非大厦,若要作比,该是一座海上浮岛。”
“因其不以下为基承重,而以上为托拎重。”
林笑杯中酒饮空,托空杯轻置水面,缓缓松手。
空杯稳稳浮于水面。
其余三人皆目光看向那只空杯。
林笑朝风舞幽华问道 :“若要此杯浮起更高,该当如何?”
风舞幽华轻蹙眉头,伸出右手,轻运玄功 ,气裹空杯,隔空御物,缓缓将其升高。
林笑看得顿时大拍额头。
他连忙道:“禁止以功法控气御物,只能借由自然之力。”
白秋风最先明白他的意思,拿起酒杯,将杯中琼液倒入池中。
尘寂幽双眼一亮,道:“以水载舟,水涨舟高。”
林笑这才点头道:“正是如此,灵海派亦可作此解。”
“然其前期,皆由人多势众将其托起抬高。”
“但越到后期,水位上涨越难。”
“当无水可涨后,再想往上,唯有不断筑高己身。”
“然如此下去,只有一个结局。”
风舞幽华道:“不堪重负,载舟沉海。”
林笑叹道:“是矣!且与筑大厦不同,灵海派上层乃最先能料知岛沉终局的一批人。”
“但他们即使知道结果,依旧会继续这样下去。”
“只因他们不在乎岛沉,只在乎己身最终能达到的高度。”
“浮岛沉下之时,也是他们脱岛而出之时。”
“那些为他们垫高的底众,皆会被视作其升天累赘,唯恐弃之不及。”
风舞幽华顿生黯然,无言反驳。
一些她以前不理解的宗门政策,如今也理解了。
林笑又道:“我不知他们这座岛何时沉,却知一旦上了他们的船,想再下来就难咯。”
“其中九成九之人,到头来都是徒为他人作嫁衣。”
“我何苦去凑这个热闹?”
这下,连白秋风也听得暗暗点头。
虽不喜此人,但道理尚可一听。
尘寂幽亦叹道:
“灵海派修士虽众,最终结果不过是捧最上面的寥寥者升天。”
“识此悟者,百中无一。”
风舞幽华曾为灵海门人,见过更多,体会更深。
她道:“即便有人知机,亦会争破头颅,抢进灵海派这艘大船。”
“他们皆觉自个能作那最后穿嫁衣之人。”
原本,她尚有一丝扶宗之念,此时,却只剩推倒之心。
正是:
风流自古竞天骄,盛海作舟共襄霄。
同月长生人几许?亘古至今一两苗。
万紫千红皆过客,苦修一生化尘飘。
苦恨年年勤功练,徒为他人架天桥。
气氛略显沉闷,好在有酒解闷。
林笑拿回酒杯,继续与三人碰杯。
“笑君既已前知大势之趋,想是已有对策。”
“正该大展拳脚,何以急流身退?”
风舞幽华没有被林笑绕偏,复问退位缘由。
尘寂幽也道:“是啊师兄,世若暗夜万途迷,正缺红灯路前提。”
“若连心明眼亮之士,都不愿率众前行,岂不尽被宵小拐偏?”
林笑苦叹道:“此身天地共一舟,何处江山觅自由?”
“红尘是非无处躲,清风也染人间愁。”
“可怜吾道心亦迷,不问苍生问天机。”
“梦谒仙祖到九天,抚顶授我指玄篇。”
“人若不为形所累,两步即至逍遥天。”
“我作退闲为上策,汝能勤苦追圣贤。”
这最后一句,却是林笑对尘寂幽说的。
然而此时三人,皆目露愕然。
似乎听到个不得了的事情
尘寂幽最是不解,当先问道:“幽何等何能,得师兄如此待见?”
林笑语重心长道:“师弟莫不是忘了,我的九霄功,便起自你的妙想。”
“百年前,宗门上下,无不夸你为先,搞得我甚是嫉妒。”
尘寂幽立觉尴尬。
百年前,论修道悟性,他的确冠绝宗门同辈。
可百年过去,他早已想明白 ,自身弱于人情世故。
风舞幽华再次替他解围,道:“笑君所得仙祖指玄篇,是何等仙章?”
林笑不由一滞,未料她问得如此直接。
哪有什么指玄篇,纯属他瞎编。不过是以托梦为借口,掩饰他性情大变之由。
“咳哼!”
“其实不是什么玄经法典,而是一个法盘。”
林笑悠悠伸手进怀,摸出吉凶圆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