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哈顿。
路面的雪还未清扫完,雪花又肆意飘落。
一辆林肯加长礼宾车缓停在奥若拉艺术馆门口的路旁,车前后引领随行的奔驰上下来数个彪形大汉,谨慎地护在车旁。
身穿黑色大衣的短发女人从礼宾车副驾驶座下来,关门撑伞后,打开了后座的门。
车门打开。
谢思瑶戴着漂亮的半指羊毛手套,手上拎着镶着白色珍珠的小包,踩着羊毛白绒短靴钻出了车。
不远处。
男人的视野里,戴着细腻软绵的白色绒帽的女孩儿,衣着粉嫩,在风雪里显得很是娇艳矜贵。
冷风掠过,吹乱了她脸侧的长发,抬手轻轻将发丝勾到耳后,微抬了视线看了眼向了面前台阶尽头的艺术馆,浅扫了一眼周围后,才不急不徐地迈动了脚步。
席野隔着风雪,看她步履轻抬,身影摇曳间,像是在风中微摆的美人鱼岛。
美人鱼岛,美人鱼郁金香,细碎的流苏毛边,自带粉粉的朦胧感。
言迟抓着方向盘,暗戳戳地瞟着副驾驶上目露痴念的男人,实在看不下去后,扭头挪开了视线。
他遭了什么罪?
一个电话被人从金发美女怀里捞出来,跑来这儿受罪。
又不是他心上人,他为什么要跟着受罪。
算了,看席野这些年可怜巴巴的份上,看他带自己赚了好多好多钱钱的份上,就大方地不跟他计较。
言迟又瞄一眼,看人一脸躁意地往嘴里塞了两颗糖后,他的五官有些受不住地挤在了一块。
“不是兄弟我说你,还喜欢就去行动重新追回来,你看你这怂样,一点‘华尔街黑豹’的气场都没有,丢死人了。”
席野沉默无声,搓捏起手中的珠串。
“不是我说,你这偷偷摸摸的,被人发现当作猥琐跟踪的变态狂,我都怕她随时从口袋里掏出枪把咱给毙了。”
毙了?
席野眯了眯眼,开始回忆和谢思瑶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季节是和现在相反的夏季,地点斯坦福大学篮球馆。
那时的他还是学校里一个临时校工,清洁球馆时,看到场地里遗落的篮球,闲来无事随手远投了一次,不料被来找球的白人学生们看到。
对方找茬不说,还对他进行种族侮辱,拿篮球砸他。
甚至欲让他钻胯,侮辱的哄嚷声中“嘣”一声里,锐利的冷风从他眼前掠过,截断他额前一截发丝,打穿了篮球,定在了地板上。
尖啸的耳鸣声中,全场寂静。
他寻着声音看去,视线穿过依然能遮眉挡眼的发丝缝隙,落在远处的看台上。
穿着运动套装,银发乌眉的少女站在看台栏杆边,歪了歪手中漂亮的银粉色枪支,将枪口对准了闹剧带头人,嗓音娇软却不失迫力威压和冷嘲。
“Why don't you dare bully the bck people over there?”
你们怎么不敢欺负那边的黑人们?
“Did you know they would directly resist a you?”
你们是知道他们会直接反抗揍你们吗?
她随即冷哼一声,肃脸冷斥:“ Get out!”
一声冷喝之后,篮球馆瞬间只剩他们两人。
他默然地看着人,收枪后双手插兜,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走下看台,慢步走到了他面前。
他这才看清她的样子。
五官线条精致,柔和至极,一点都没有攻击性,像是造物主得意佳作,敛着莹润水光的黑眸黑得过分,让人觉得不太真切,雪肤娇柔细腻无比,生出让人无法忽视的朦胧光华。
她打了哈欠后,仰了下头看他,掀起微粉的眼皮,盛着湿意的黑眸注视着他。
他看到有璀璨从她眸中掠过,像是星辰之光在她眸底铺开般绚丽。
然后,看着她轻笑着用华语嘀咕:“这么大个子白长了,也不知道反抗。”
道路旁的车鸣声,将陷入回忆的男人拉回现实,脑海里的画面定格在女孩漫不经心,但无比璀璨娇媚的笑脸上。
席野视线里粉色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台阶之上,脑海里载着回忆的余温,收回视线,没什么表情地摩挲起玉质手持来。
言迟看着人手里的珠子,眼见人都要给它盘包浆了。
他整个人都泛着柠檬的香气。
席野和谢思瑶分开,执意要到华尔街闯荡后,急需一大笔启动资金,可是他一个被丢配到海外,任其自生自灭的席家弃子哪有什么钱。
那时有个华裔富商想出价收购,他们才知道,它真实的价值。
他手上的那串十八颗珠子,颗颗均匀圆润,水质润得能滴水的手持,是龙石种质地。
有价无市。
那是谢思瑶送他的二十二岁的生日礼物。
那年,谢思瑶十六。
那是席野认识谢思瑶的第三年。
席野没有卖掉手持,而是带着可有可无的积蓄去了拉斯维加斯的赌场,放手一搏。
所幸,他赌赢了,才能拥有现在的一切。
——
谢思瑶走到了艺术馆廊下,阿萦收了伞,随手递给身后的保镖,陪着人走了进去。
等候已久的艺术馆负责人Amanda·陆立刻带着助理从里面迎了上来,跟在人身边,笑意温和:“谢总,早上好。”
谢思瑶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颔首回应,摘下帽子和手套,露出骨节清秀分明的纤长玉指。
她随手将手套和包包往旁边一递。
阿萦双手一伸,接在手中,往旁边一递,立刻有人拿着精美的纸袋接住,好好装起来。
保镖守在门口。
她往里走,环扫一周,主办方的人尚未抵达。
谢思瑶看到不远处正在搬运东西的工作人员后,收回视线,看了眼旁边时尚又不失利落的女人,缓缓开嗓:“就差最后一批展品了?”
“是的,谢总。”Amanda随手往旁边一扬,小助理机灵又精准地立刻把怀里其中一份图册文件抽出,递了过去。
“那边的工作人员是在为最后一批展品的布置做准备。”
“这是进入终审作品的详细图册列表,不出意外地话,参展的作品就是这些了,请您过目。”
Amanda把还新鲜的图册递过去。
谢思瑶听闻,伸手去接。
Amanda将单子递过去,扫了一眼自家老板捧着图册的美手,努力保持,不让自己的嘴角咧地太狠。
之前奥若拉艺术馆联合国内各大高校,为此展览特举办一场艺术比赛。
参赛的作品都出自在校生之手,意在向外界展现国内新生代的力量。
赛事评选展览明天才结束,最终获奖的作品也会在结束时确定,于第二天公布。
谢思瑶刚将图册接在手中,本想细扫,一一翻看。
但是,她刚翻一页视线就被第一页的画作定住了,连带脚步也停了下来。
一时间,所有的脚步声都消失。
场馆内的灯光,落在谢思瑶身上,她整个人仿佛被时光凝注一般,散发着静谧朦胧的光华。
Amanda看人视线所落之地。
工笔人物肖像画,画得是个年轻英俊的男子。
眉目极致俊朗的年轻男子,浅淡微笑间,黑目蛊惑有神且锐利,虽只是半身像,但能看出其健硕的身姿。
他的黑眸沉淀着明锐的锋芒迫力,让人看着像只行于青天白日里,粗粝野性且锋芒毕露的黑豹。
画作的右上角上有印章署名。
图册空白之处,有作品人的名字:梁菀葶
还有两字画名:锋芒。
Amanda立刻展露职业素养,向她介绍:“这幅人物工笔画,来自京城大学,美术专业四年级生梁莞葶之手,是所有参赛选手中最大的黑马,很可能是大赛唯一的特等奖获得者。”
谢思瑶看了眼Amanda,将图册还了回去,眉目平淡,看不出情绪:“这幅画作可能获奖的消息有没有传出去过?”
Amanda稍愣了一眼,立刻回应:“不曾。”
她语落又补充道:“但梁莞葶在国内还是个艺人,她参展进入决赛的消息,一经传出还上了热搜的,至今都还在热搜上挂着,有不少粉丝都说冲着她的名字要飞来纽约看展。”
谢思瑶浅浅地皱了皱眉。
Amanda一看很是疑惑,是她的工作出了什么问题吗?
老板为什么不高兴地皱眉了?
一旁的阿萦看到谢思瑶的反应后,立刻向Amanda的小助理要来了图册一看,也是没来得及细看,脸色变得比谢思瑶还难看。
她把图册往小助理怀里塞的时候,力道有点大,吓得人有些不知所措。
保镖们见状都疑惑起来,面面相觑。
阿萦一直跟在谢家小公主身边,几乎是谢家小公主情绪反应指南。
阿萦一向和善,甚少不高兴成这样的。
所以,自家主子真恼火了?
Why?
“阿萦姐,立刻准备,我要去趟京城。”谢思瑶的声音柔软,但语气明显可闻地有些冷。
“是。”阿萦得了命令之后,立刻摸出手机,走到一边去联络私人飞机的机组负责人。
Amanda有些懵的。
谢思瑶看到人的反应,吐了口气后,语气恢复自然开始吩咐:“准备工作先暂停,等我的消息。”
谢思瑶瞥见有些茫然的众人,舒了口气缓了缓,扫了眼众人,才又开了口:“诸位的工作,无可挑剔,烦请诸位继续保持专业和严谨。”
这是意外,不能否定他们对此次展览的辛苦付出。
谢思瑶看向Amanda,也扫了眼众人:“准备时间缩短,后面还要辛苦诸位了。”
Amanda虽还疑惑,但是老板吩咐不敢不从,只是突然暂停准备工作,主办方那边可能不好交代。
“谢总,主办方那边——”Amanda满脸担心。
主办方是国家政府部门,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民间组织。
“不用担心,我去解释,你们现在只管将工作做好。”
谢思瑶一句话,消除了众人的所有疑虑。
这才是老板该有的样子,尽力为员工提供一个单纯的工作环境,而不是设置障碍。
Amanda听闻,点头应声,立刻吩咐下去。
谢思瑶转身,迈动步伐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