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清醒着剥离出肉体的感觉很诡异，他甚至能“看到”自己正在缓慢远离着自己的身体，直到黑暗的浪潮彻底涌上来将他淹没。
同一时刻，有了肉身，不知是神是鬼的魂降临人间。
“虽说诸附身者，悉世间常伪伎，非真道也，但我如今神魂不全，也无肉身，只能先借你身体一用，就让这人间看一看，真正的北帝法！”
衡师的声音带着少有的豪迈壮阔，可惜再接下来发生的事，萧宸已经听不见了。
竹林之中，在场的五个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萧宸的身体被一股灰白的雾气缠绕住，那张看起来青涩的脸上突兀的多出了许多威严之色，等灰雾散尽，“萧宸”再睁开眼，黑亮的眸中不再是少年人应有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经历过数不尽岁月才会磨砺而出的深邃与沧桑。
随之改变的，还有“萧宸”陡然攀升的气息。
“扶乩请仙？！”
太平上人毕竟多活了数十年寿数，见识自然更加不凡，所以也曾听说过“乩童”之说。
扶乩之法，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道门之术，而是一种旁门巫术，是沟通仙神跟人或鬼魂跟人之间的媒介。
由人献上肉身请神上身，这类人被称作“乩童”，名为童，实际什么年龄的都有，而神明上身则称为“起乩”，整个过程则被称为“扶乩”。
在道门之中有《太上天坛玉格》经云：一切上真天仙神将，不附生人之体，若辄附人语者，决是邪魔歪道，不正之鬼。
所以类似于扶乩附身之术在道门看来都是邪魔歪道，妨害人身之法。
只是他没想到，萧宸居然也掌握了此术。
眼前之人恐怕早已不是萧宸本人在控制了，单看这节节攀升的威势，太平上人总算明白为何萧宸方才扬言不需要任何人插手了。
扶乩请仙之术虽沦落为旁门，但却一直在道术神通的边缘传承不断，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其本身足够强大。
能附身生人之神明鬼魂，皆是魂魄强大、法力高深者，绝不是普通修士可以抗衡的。
果然，就在“萧宸”猛然睁开眼之际，那淡漠的目光就已经落在了张诚身上。
后者被这目光注视得头皮一麻，没由来地打了一个哆嗦。面对突然间变得陌生恐怖的萧宸，张诚面容惊恐，接下来便听见一个桀骜得几乎在藐视苍生的声音。
“那小子将这肉身让给我用用，条件嘛……就是你的命。”
此刻的“萧宸”浑身的气息彻底稳定下来，停留在了辟谷期巅峰，差一步便能步入金丹。
若不是萧宸的肉身受了重伤，又境界低微，衡师恐怕能在短时间内将这具肉身的实力提升至元婴。
衡师缓缓走上前去，右手反复握拳像是在适应这身体，待到顺心自如后，他伸出手掌，露出少年人才有的白皙掌心，一缕电光腾地冒了出来，如花般朝着四周绽放。
这团雷光耀目至极，绚烂而神秘，几乎没有目光能逃得过它的吸引。
望着如数条雷蛇盘桓的雷球，作为净明弟子的魏今远瞳孔一缩，惊呼出声。
“雷法！”
在净明宗内，也有一支雷法的传承，尽管法脉不全，雷法的威力依旧不容小觑。
他曾亲眼见过一位修雷法的师兄，半道天雷将一只九品妖兽当场轰杀，出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更让他惊骇的是，萧宸扶乩请来的，竟然是一位会雷法的神明！
此时此刻，张诚才彻底回过神来，背后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喉头不受控制地滚了滚。
自从被鬼师空流强行筑基以来，他对这个修仙界也有了相当一部分的认知，遇上的修士大多都境界不如自己，哪怕是面对吴弼宗，也没有感觉到这么可怕的威压。
现在的萧宸，强大得让他感觉到一种名为死亡的气息正笼罩着自己。
“别……别杀我！”张诚颤抖着声音，险些晕厥过去。
他本来只是个憧憬仙人的普通人，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根本不可能步入修仙之道，哪怕是筑基，也全凭侥幸，从没有修过一点心道。
空有修为也不过是空中楼阁，不堪一击，否则也不会被衡师吓成这样。
他惊恐地望着衡师，扑通一声跪地不起，磕头如捣蒜。
“求求你，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放过我……别杀我——”
在场之人屏息凝神，没有一个人敢动，生怕那雷球一个不小心就砸在了自己身上。
突然，张诚身后寒光一闪，一颗带血的浑圆东西咕咚一声落地。咕噜噜地滚出去七八尺。
求饶声戛然而止，聂旭面无表情地收刀入鞘，从张诚没了脑袋的尸体上摸出皇甫与暂时用来控制所有炼尸的明器玉带钩，微微躬身，双手奉上递给衡师。
“请上仙笑纳。”
就在刚才，聂旭脑子里念头飞转，萧宸请这位杀神上身，无非就是为了他师父的遗体，一旦让他杀了张诚，下一个就一定是自己。
所以聂旭选择了先下手为强，拿着黄符与明器投诚。
他的动作快得让在场众人纷纷一愣，直到衡师伸手摄过那魂魄黄符时，张诚的尸体才砰地一声倒地，鲜血蜿蜒一地。
“你倒是个有眼力的，这下可好，我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衡师微眯着眼冷笑。
聂旭不敢反驳，悄悄吞了吞口水，额角冷汗如瀑，滑进衣襟里。
“罢了，我就不妄造杀孽了，给这孩子的肉身积点德。”衡师悠然一叹，手中雷球却没有消散而去，而是随着他手指微动，雷光四射，脱手而出，化作数枚尖刺，以奇快无比的速度，扎进了在场几人的胸膛之中。
雷光钻入身体，很快找到了丹田的位置，却不发作，反而是选择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盘旋其中。
丹田乃是人体之经络重镇，在此埋下雷光，无异于卧榻之侧悬着一把利刃。
在场之人脸色倏然一变，犹犹豫豫不敢说话，却听见衡师悠悠道:“这请神附体之术若是流传出去，这孩子恐怕很难活，你们说对吧？”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点头。
“这孩子嘛，初入修真界，还太年轻了，行走在外也没点保障，我很担心。”
“上仙放心！有我等在，一定不会让陈道友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太平上人抹了一把胖脸上的冷汗，瞬间明白了衡师话里的意思，抢着率先表态。
衡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唉，一不小心说多了，要是让这孩子知道了，恐怕又要怪我多管闲事了。”
“这个上仙不必担心，这些话我们都会烂在肚子里，绝不会让陈兄听到半个字！”
开口的是聂旭，衡师赞许地望了他一眼。
安排好一切，衡师轻叹一声，低声喃喃道:“好不容易看看这天地，又该回去了，只希望这孩子早日完成夙愿吧，那样我也能解脱了。”
月已中天，竹林茂密，清冷的月光透过无数叶片间的罅隙落在衡师身上，他闭了闭眼，缓缓将神魂之力退回萧宸的识海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