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成十年,冬。
简州城外三十里,层云叠嶂,天色幽深,一声箭啸划破了伪装的寂静。
“咻——”
紧接着便是数不清的箭雨如流星飒沓,钉入树干三分,身后发出夺夺之声,一袭白色道袍的少年面无惊慌,有的只是慎重与疑虑,他背着木剑,身形鬼魅一般穿梭于密林之中,东躲西藏。
又一支箭矢擦肩而过,十几个黑巾蒙面的杀手以极快的速度围了上来,训练有素地结成密不透风的包围网。
少年一边逃,一边思考,身影快得几乎在原地留下破碎的残影,在每次对手即将收拢圈子时,借树梢之势,以更快的速度飞射而出,丝毫不给对面围剿的机会。
在他身后,数条黑影如恶犬般紧咬不放,时不时射出泛着蓝光的冷箭。
“到底是谁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少年凭借着熟悉的地利,远远将杀手甩在数十丈的地方,擦鬓而过的箭雨冷芒灼灼,映出一张冷漠而清秀的脸,五官略带少年人所独有的青涩,一双黑眸却有着与其年龄截然不同的沉定
分神随时注意着身后的动向,少年心中也一边在盘算如何反击,逃亡与追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他不可能永远和对方比耐力。
眼见着前方目标的速度开始下降,为首的杀手眼中溢出喜色,抬手再度打出围歼的手势,率先冲了上去。
追过来了!
少年神色一肃,目光落在杀手之中居中那道冲得最快的黑影,脸上闪过一丝残酷,擒贼先擒王!
又一道道冷箭掠过面颊,少年霍然转身迎上对手,眼神锐利如鹰,两道身影迎面而来,这一刻,少年掌间蓝光隐没,二话不说朝着领头杀手掷了出去。
猛烈的破风声伴随着寒芒,刹那间将领头杀手的身形钉在了原地,血花喷溅,少年与领头杀手同时一顿,而后一个极速倒退,一个无声栽倒在地。
一击毙命,少年眸子微眯。
这些杀手的箭上淬毒!
对于杀手的自食恶果,少年脸上没有半分怜悯,他趁着混乱的包围圈出现短暂空隙,在刚落地的瞬间弹射而起,从空隙中突围而出。
他知道接下来被激怒的杀手们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但失去了指挥,以他的轻功,这些人就很好甩掉了。
……
简州郊外有一处胜景,名为丹霞峰,主峰半山腰坐落着一座前朝成宗年间敕建的道观——圣清观。白壁丹楹,斗拱交错,看上去十分宏伟,数百年的风霜洗礼,将雕梁画栋打磨得更加赋有韵味。
晨钟厚重震得林间飞鸟惊起,蜀地多霭,尤其山野更甚,萦绕山林的云雾犹如层层烟波轻纱,将挂起白幡的山中古观笼在一片迷蒙之中。
观中,悠远清遒的诵经声由远及近。
“普献无边圣,香烟散大罗。
诸天无量圣,日月斗星辰。
玄师经箓祖,天府众高真。
愿垂大慈力,超度此亡灵。和不可思议功德……”
“太上慈悲,圣清观十一代当家上无下名陈大真人羽化登真。功德圆满,位列仙班!不肖弟子恭送师祖,愿吾祖早赴蓬莱,鹤驾玉京,复归元始!”
“功德圆满天尊!”
“升天得道天尊!”
“华幡接引天尊!”
前殿正在举行一场超度亡灵的法事,香客众多,人多眼杂。
少年轻功卓绝,几个起落停在道观后院之中,这时的他才敢长长地吐出一口寒气。
“什么时候回自己家也需翻墙了?”院中晨露重,一个坐着轮椅的青年轻袍缓带,抖了抖湿透的衣摆,不疾不徐道。
白色道袍的少年正是当年逃出长安的昭怀太子萧宸,他与十年前的气质变化极大,但也还是能依稀辨别得出和六岁时一模一样的眉眼,只不过他如今的名字,叫做——陈若虚。
十年前,他逃出皇城后,一路餐风饮露,可最终还是发着高烧晕倒在京郊的野地里,若不是圣清观当家陈无名当时路过救下他,恐怕世上早已没有他这么一号人了。
那一年,丹霞峰上的湘妃竹茂密成林,他跪在陈无名脚边磕了三个响头,去了玉冠,戴上混元巾,从此接受了现今这个新的名字。
十载岁月如流水逝去,年逾期颐的师父对于这个关门弟子溺爱非常,将毕生所学都对他倾囊相授,待他视如己出。师兄们更是对他无微不至,尽心照顾,这让幼时失怙的萧宸再度感受到了温暖。
所以当萧宸第一时间接到师父仙逝的消息时,几乎是不敢相信的。
回想起过去师父的种种,坛前一步一行的科仪、圜堂中的音容笑貌、以及敦促他练功时着急得直拍自己脑门的样子……
萧宸眼眶一红,望着面前的红梅无助地开口道:“师兄,我想师父了。”
韩若语眉头轻皱,他推动轮椅来到萧宸身前,突然一丝血腥味钻入鼻腔,他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萧宸虚弱地扯出一个笑脸,眼底满是血丝,脸色异常苍白,身形也摇摇欲坠,知道自己这个师弟一向能逞强,韩若语话不多说一把拉住萧宸,按指叩脉,脸色跟着一点点沉下来。
萧宸背上中过一支冷箭,虽然已经拔出来并且简单处理过了,可失血过多加之剧毒入体,身体的状况简直一团糟。
“我不信江湖上还有暗器能伤得了你,你为何要如此冒险!”
韩若语显然动了真怒,斯文的气质荡然无存,几乎是咬着牙咆哮出声。
萧宸像个受训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倔强地抿着唇。
最终韩若语还是没能说出重话,萧宸就已经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他还是轻飘飘的留下了一句。
“都在后山,一个都没跑掉。”
韩若语面如凝水,一边照顾萧宸,一边吩咐道童去后山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去的道童将十九具尸体和两个五花大绑的杀手,送到了韩若语面前。
韩若语睨视着幸存的两个杀手,冷笑出声:“伤我师弟,便送你个生不如死!”
是夜,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丹霞峰,犹如夜鬼哭嚎。
萧宸再醒来时,已是两日后的日上三竿,自打跟着师父习武以后,师父便夸他自小与旁人不同,受什么伤都好得出奇的快,小时候练功挨打留下的淤青也都能三五天就痊愈。这一箭虽然恶毒,但伤口总归不深,躺了两天也差不多可以下地了。
只是这余毒清起来稍稍麻烦一些。
要是三师兄在观里就好了,三师兄孙若笑入门之后并未选择习武,而是继承了师父道医的衣钵,与师父并称当世两大“医圣”,只是后来下山云游去了,多年未归。
萧宸自己虽然也在师父的高压下学了医,但距离师父与三师兄还是有些差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