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插进了我的手臂。
剧痛传来,我急忙捂住伤口,我看向我的手,那里却完好无损。
眼前的另一个我躺在骨头架子上,任凭那些骷髅摆布,其中一个骷髅握着一支骨头刻刀,在我的手臂上刻着些什么。
我看向我左手的小臂位置,皮肉之上浮现出一行淡蓝色的文字。
那种文字和华表上的图案一样,我根本看不懂。
那些文字发出蓝色的光芒,痛感逐渐消失,我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平静的感觉。
骷髅们忽然抬起头,看着我。
他们毫无征兆地抬起头,他们似乎察觉到了这个“我”的存在,很奇怪,我就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在天花板的位置俯视着这一切。
骷髅们开始吟诵咒语,声音诡异,就像是夜雨的疾风吹动电线时发出的低鸣。
那些咒语似乎有一种催眠的魔力,我感到一阵困倦,终于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良久,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他怎么样了?救回来了吗?”是宋以沐。
声音闷闷的,像是在门外,然后门开来,脚步声急促地靠近过来。
我的手掌感受到了一种柔软的触感,宋以沐抓着我的手。
“为知?醒醒啊。”
快醒醒!
我对自己说道。
于是我睁开眼睛,看向她。
“啊……”她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太好了。”
她忽然抱紧我,不知为何。
……
我投下的火柴引发了剧烈爆炸,火光冲天,这引起了灰兵的注意,于是,他们把已经陷入濒死的我和宋以沐带了回去。
“这个东西。”宋以沐摸着自己的左臂,“他们管这个东西叫做‘雕刻’。”
“雕刻?”我回想起来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确实很像是雕刻。
“这有什么用?”我问道。
“作用太多了,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宋以沐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我们现在是在哪儿?死灭之都吗?”
“对。”宋以沐点了点头。
窗户,那并不能算是窗户,只能是一个开在墙壁上的观察口。
我从“床”上爬起来,来到窗户边,向外望去。
一座由白骨搭建起来的城市。
放眼所见,被白骨尖塔包围其中,我这小小窗口中微小的人类,在这诡异的城市中,显得无知而渺茫。
尖塔之后还是尖塔,尖塔之中飘荡着灰色迷雾,黑色的颗粒从空中落下,我伸出手去,接住了这些本不属于这里的污染。我仿佛置身工业时代的伦敦、曼城,那些被称为雾都的城市。
忽然之间,一道黑影从我的头顶掠过。
我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尖塔之间架起了无数交错纵横的空中轨道,巨大的机械挂在那些轨道上,一边喷着灰黑色的烟雾,一边快速穿行。
我稍稍探出头去,看向尖塔下方的路面,路上疾驰着履带车,用白骨拼接而成的履带,在路面上快速地移动。
烟雾从它们的顶部喷出,汇入污浊的空气,喷洒在周边“行人”的身上。
我在一瞬间看见了乌烟瘴气之下,一头快速攀升的巨兽,这头巨兽在这片荒诞的世界以最合理,也是最不合理的方式发展着。
如果说深红之王将野蛮的肉体进化作为至高的追求,那死王,则是永无止境地追求着更高科技。
有那么一秒,我产生了一种,身处一座工业时代灰暗而精致的城市,而非蛮荒的深红领域之中的错觉。
“很疯狂,对吧。”宋以沐在我身边说道。
“太疯狂了吧。”
如果把雾都的金属,替换成白骨,那我想,也莫过于这样的景象了吧。
“死王将取之不尽的白骨当做材料,制造连杆、齿轮、链条和轨道,将石油作为燃料,创造了这座城市。”
“死灭之都。”我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它给我的震撼,不亚于2537中的虚拟世界。
一个是极致的赛博朋克,眼前这个则是……
“骨骼朋克?”
我脑海中冒出了这个滑稽的词语。
“师姐。”
“怎么?”
“你还渴吗?”
她摇了摇头。
“这也是‘雕刻’的效果之一。”她解释道,“在这里,你不需要进食、或者喝水,当然,前提是你要待在死王的领地,别跑出去。”
我点了点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地左臂。
“雕刻……为什么刚才,我能看见自己?”虽然我心中有种种疑虑,但眼下,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我。
门被打开了,一个穿着华丽的骷髅出现在门口。
华丽,指的是它身上服饰颜色的华丽,黑色、紫色勾勒出精致而异想天开的图案,以及各种用雕刻打磨过的骨片制成的装饰品。
正愣神,骷髅放下了两件古怪的“衣服”然后离开了。
那是两套用白骨拼合起来的长袍,上面用黑色的线条画着繁琐的图案。
“这是礼服。”宋以沐拿起一件,套在了自己身上,我也学着她的样子照做了。
这套繁琐的骨片长袍意外地轻便,极其轻薄的骨片被某种尼龙纤维连接在一起。
“感觉好像……小时候睡觉铺的凉席。”我吐槽道。
“是有点像哈。”宋以沐笑了笑。
穿上这件礼服,就意味着,我们要面见传说中的死王。
那是一座高居于死灭之都顶端的巨大宫殿,宫殿面前矗立着两尊巨大的骷髅,骷髅用无数骨片拼合而成,眼中燃烧着烈火,像是两名护卫,对任何赶来进犯的人施加压迫。
带路的骷髅在路旁停下,卑躬屈膝,示意我们进入宫殿。
宫殿门中飘出冰冷的气息。
幽蓝色的萤火在空中浮动。
甬道两旁伫立着高大的骷髅士兵,门前十二人,两两相对而立,在我们通过其身侧时,用手中的白骨长矛敲击地面,发出沉重的闷声。
正门后面站立武将百余人,分散于甬道两侧,规整而肃穆,他们手持步枪,抱于胸前,在我们通过时,用枪身拍打自己的身体,发出清脆的齐响。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我和宋以沐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宫殿恢宏而张狂,到处都是尖锥形状的灰色骨头立柱,到处都是燃烧煤油的幽蓝色烛火,将整个宫殿照耀的十分死寂。
看见王座了。
王座的靠背一直从王座底部延伸到天花板之上,巨大的背板上用骨头雕刻、拼合成一副夸张的浮雕,上面似乎记载了某件事情,很可能是死王的丰功伟绩,我没有多看。
我的目光聚焦在那个比其他骷髅都要巨大一圈的骷髅之上。
他穿着一身极端华丽的服饰,纯黑色的骨片将他的身体包裹起来,各种挂饰、吊坠和骨链挂在那华袍之上,与身后复杂的壁画融为一体,我忽然注意到,整个王座背板的中心,就聚焦于死王。
一种压抑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我仿佛面对着一座华贵的工艺品,仿佛整座死灭之地的最高科技,就汇聚在面前这位君主的身上。
“呼——”
死王活动了一下身子,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叹息,那声音像是隧道中的火车,很远、很飘渺。
他开始说话,仿佛我在半梦半醒中,听见来自先祖的低语。
王座中的骷髅伸出左手,朝着我们招了招手,似乎在示意我和宋以沐上前来。
我俩对视了一眼,战战兢兢地向前走去。
死王的身边站立着几位身着宽大长袍的骷髅,从她们的举止表现来看,似乎是女性,或者说”生前“是女性。
那几人卑躬屈膝地围绕在死王身侧,为他服侍。
“骷髅……怎么服侍骷髅?”
我疑惑着,左臂小臂上面忽然亮起了蓝色的光芒。
从我们进入深红领域开始,到现在的种种经历,飞速在我眼前重映了一遍,我对眼神发愣,直视着死王那空洞的眼窝。
“他在我们的记忆。”
宋以沐冷不丁地说道,她眼中闪烁,似乎正在经历和我一样的事情。
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受,就好像有人用一个吸尘器,将要把我的大脑吸出来一样,我们迫于死王的威压而不得不单膝跪地,接受他的审视。
这持续了五分钟左右。
我已是满背的冷汗。
这种逼视终于结束了,死王向后,再次倚靠在王座中,他对着身边的侍女说了些什么,然后那几名侍女微微躬身走上前来,来到我和宋以沐身边。
她们向我们伸出手,似乎要将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无法拒绝。
我们对视了一眼,都很惊慌地看着彼此。
“跟着走吧?”宋以沐无奈地说道,她也不知道死王到底有什么意图。
骷髅侍女将我们围在当中,缓步向宫殿一侧走去,穿过狭长的通道之后,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方形空间。
一位侍女手持火炬,在房间的墙壁上碰了一下,火焰延伸出去,在房间的墙壁上形成一圈火线,将房间微微照亮。
一个巨大的方形池出现在光线中,里面放着……沙子?
“这啥?”我不禁心中疑惑,“澡堂子吗?”
我还真猜对了,侍女们忽然靠近,先将我身上的骨片长袍脱去,转头就要扒我衣服。
“不行不行!”我急忙伸手拦住,“这是蒸馏服,很重要的!”
“啊!”
我听到了宋以沐的尖叫,我不经意间看过去,发现宋以沐红着脸,连连后退。
“换个地方行不行!”她脸色通红,时不时瞟着我,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身体。
我们花了好半天工夫,才跟那些骷髅侍女解释清楚,我们会自己脱衣服。
片刻之后,宋以沐裹着一件宽大的骨头长袍进来了,里面什么都没穿。
“别看!”她怒喝道,随后以闪电般的速度绕开那些行动迟缓的骷髅侍女,跳进了“池子”里面。
“什么鬼习俗啊!”她骂骂咧咧地在池子里挪动,找了个离我很远的位置。
我更关心的是眼前这个“池子”。
(什么鬼关注点啊!)
池子里面满是细密的白色沙子,这种沙子过于柔软,甚至比沙漏里面的沙子还要软、还要细,整个人可以很轻松地浸没在沙子里面。
池子并不深,我站在池底,沙子刚刚没过我腰间,我身后还有台阶,很人性化……“骨”性化的设计?
我甚至可以像在澡堂子里一样坐在里面。
“给我留下吧!”
宋以沐正在和侍女争夺手中的骨片长袍。
侍女摇着头,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样子滑稽、憨憨的,可她们的手却固执地把宋以沐手里的长袍抢走了。
“喂!”
她只好快速蹲下来,把身子完全浸没在沙池之中,只露出个脑袋,恶狠狠地瞪着我。
“不准偷看!”
知道了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