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心然再次踏入这个她曾经为之努力的地方,那么多熟悉的面孔以不同的神色看着她,有担忧,有不忍,有嘲讽,有不屑。
曹劲向人群中的人点头示意,下一秒一个臭鸡蛋就打在任心然的肩膀。
“不要脸!!水性杨花的女人还敢来太学府!!”
“就是!!女人的脸都被她丢光了!!呸!!是我早就找地方躲起来了。”虽然这些人大多是名门贵女可面对任心然个个都变得面目狰狞。
“她和杜少聪淫乱太学府的事大家都忘了吗!!她还敢来?”
似乎早有准备,人群中开始谩骂和议论,无数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向任心然身上丢去,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逐渐布满污秽。
避无可避,任心然干脆就不避了,她无心理会任何人只是看见不远处杜若鸿佝偻的身影鼻腔开始发酸。
“住手!!!太学府何时变成了菜市?如此没有规矩!!”杜若鸿暴怒一声,那些挑事的人便纷纷停下,也不敢再大声议论。
“老师.....”
任心然看着杜若鸿新添了不少白发,他的面色也憔悴了不少。
“心然,没事。有老师在。”杜若鸿招了招手让任心然来自己身边,他从怀里拿出手帕递给自己的学生。
“擦一擦。”
“老师......”任心然接过手帕,心中是自责和愧疚,她喉咙开始沙哑,眼圈发红,有那么一瞬间,她开始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如果那次她在太学府没有固执地认为清者自清,没有固执地说出那句情出自愿,事过无悔,那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杜若鸿看着任心然一点一点将自己脸上和衣袖上的污秽擦干,好样的!!今天定要让天下人看看我杜若鸿的学生到底是何模样!!
“今天,是我杜某人最后一次讲学,想必讲题大家都知道了。”杜若鸿环顾众人,短短一个月,他整个人却仿佛衰老了十岁。
“哼,不就是想为任心然说话吗?真是色令智昏!!”
“就是!!看来杜家父子真是口味一致得很。”
人群中又开始小声议论,没有人不知道当年任心然在皇帝面前的清莲之谈。可如今,没有了皇室支持,她又能否站得住。
“杜某年事已高,早该退隐,择日不如撞日!从今以后就由我的学生任心然正式代我讲学!!我所有的学术文籍皆由任心然代为打理!!”
杜若鸿语毕全场哗然!!
“老师......”任心然看着杜若鸿摇了摇头,这恩情她如何受得起!!
“心然,开始讲学吧!”杜若鸿并不允许她拒绝。
任心然知道自己老师心意已决,她转身看向围观的人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身后还是当年那个清莲屏风,可现在她自己却满身污秽。她何尝不知道杜若鸿的用意,他倾其所有只不过是为了给任心然一个自证的机会?
可是,清者如何自证? 自证本就荒唐!!
杜若鸿看着任心然久久无言有些着急,他原本端坐在案前的身体微微前倾,可很快杜若鸿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没错!是杜少聪来了!!可来的不仅仅是杜少聪!!还有杜家村的族长和杜若鸿的亲姐姐杜若凤。
“让让,让让!!”杜少聪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带着族长和姑姑来到殿前。
“混账东西!!你来做什么!!”杜若鸿预感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我怎么不能来!爹,你看姑姑也来了。”
曹劲看着眼前的杜少聪不禁嘲弄,“想必小杜公子还不知吧,就在刚才杜老把自己所有的学术文籍交给任心然了!”
杜少聪不可置信地看着任心然和杜若鸿。他不能相信杜若鸿终究要把这些全部交给一个外人,不过很快杜少聪回过神来。
“那又怎样?任心然受之无愧!!”
曹劲听到杜少聪这么说明显愣住,本来打算看好戏的他碰了一鼻子灰,今天杜少聪是怎么了,突然变了性了。
杜若鸿不知自己儿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心只想让他离开。
“好了,少聪,这件事回家我又和你说......”
“父亲!!我今日来,是请父亲为我做主,向任心然正式提亲!!三书六聘,姑姑已为我备下,族长也......”
杜少聪走到杜若鸿面前双膝跪地他举起手中的聘书。
“胡闹!!!”杜若鸿扬起手给了杜少聪一个耳光。杜少聪这次没有躲,他似乎早有准备。
“请父亲成全!!”
杜若鸿总算明白了杜少聪这个逆子想干什么,如此舆论下他求娶任心然岂不更是坐实两人的私情!!
“我杜少聪在此请诸位见证,我对任心然之心天地可鉴!!!”杜少聪见杜若鸿顽固不化便转身跪地挪动膝盖,他手举聘书一步步逼近任心然宣誓着自己的爱意。
任心然退后两步,她不知道杜少聪到底想干什么。可身后的人群却已经开始沸腾。
真是一出好戏。
“心然!!我知道以前我滚蛋,可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给我一个照顾你的机会吧。”杜少聪跪在任心然面前大有她不接受他誓不罢休的架势。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任心然答应了,那之前太学府私会的事就会变成一段才子佳人浪子回头的佳话,所有的舆论也会改变,这对她来说无不是一个脱离泥潭的好办法。
“可杜公子之前不是说是任心然不知检点勾引的你?”曹劲并不想给任心然任何机会。
“因爱生妒!!因妒生怖!!任心然在太学府并没有任何逾越行为,是我太爱她了才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我想她会原谅我的......”杜少聪看着任心然,他想娶她的心此刻却是真的。
原来如此,围观的人群像墙头草一般纷纷议论,仿佛才子佳人的桥段已经敲定,现在就等任心然同意结局就能圆满了。任心然看着杜少聪又看着这太学府水泄不通的人群,真是好笑。自己一解释了很久的事杜少聪轻轻的一句话就让天下的舆论发生了改变。
真相是什么或许根本没人在乎,人们只相信他们想要看到的事。
“好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人群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一群护卫就拨开人群,那群侍卫身着绿色护卫服,腰间皆有身份令牌,那令牌上都刻有一个“天”字。
说话的女子登堂入殿,是天上人间如今的掌柜,秋娘。秋娘一身绿色长裙金边黑花,她捂住嘴笑起来,耳便墨绿色的耳坠也随着摇摆。
“嘻嘻嘻,好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会答应!!”秋娘身后都是天上人间的护卫,虽然明面是天上人间的人,可盛京谁人不知道天上人间背后真正的主人是谁。
孟府竟然要为任心然撑腰吗?
任心然看着来人有些眼熟,她弯弯的月牙般的眼睛却有七分神似薛青,特别是刚才捂住嘴笑的神情,让任心都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天底下竟然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吗?你看看你一身污秽,他轻飘飘一句委屈你了就完了?你们不记得这些天盛京传遍天下的污言秽语了?”
秋娘走到杜少聪身边接过那卷聘书。也接过了这个烫手的山芋。
太学府内鸦鹊无声,孟府的人出来说话,就连曹劲也只能往一边站。
“既然大学府私会一事是你冤枉了任心然,那今天在此你也给大家说个明白,别模糊不清惹人遐想。”秋娘似命令一般对杜少聪说道。
杜少聪自然是不敢惹孟家的人的,如今自己的父亲年迈早已不及当年,而且眼前的秋娘明显是个厉害的角色。杜少聪唯唯诺诺跪在地上把如何下药,如何污蔑任心然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然同时他也不断美化着自己的动机,不管了如何,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只剩下太学府众人唏嘘不已。
她们不愿意相信又不得不相信,任心然清白如此。
“走吧!”秋娘见事情已了拉起任心然的手就要走,任心然有些木然的看着她。“怎么?你不会真想接这聘书吧?”秋娘压低声音,今天除了她,根本没人能带走任心然,现在不跟她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任心然点了点头,她跟在秋娘身后最后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老师。杜若鸿点了点头,既然孟府出面也是好事,不然杜少聪不知道要闹到什么下场。
“等一等!!”杜少聪追上前想阻拦可没有几步就被天上人间的护卫拦住。
“任心然我带走了!至于你的聘书??如若你真像你口中那般真心实意,便亲自来我天上人间取?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胆量了!!!”
秋娘单手握住杜少聪聘书,她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威胁又像是鼓励,不是想写才子佳人的故事吗?那当然少不了男主证明自己的桥段了,大家不都可爱看了。秋娘眯起眼睛,在众人的围观下带走了任心然。
天上人间和十年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是盛京最红火的酒肆,水中亭台倒是被秋娘重新翻新,她在里面种了一颗银杏树,不同于以前,现在天上人间很少请歌女和舞姬,全靠秋娘酿的新酒吸引源源不断的客人。她手艺不俗,据说她一直想要复刻出当年孟司钰的“潇洒走一回”却没能成功,不过她初出茅庐酿制的“清秋”果酒却在当年横扫整个盛京,无一家酒肆不知道。
秋娘把任心然带到一个厢房。
“今后,你就住这里吧。”天上人间,孟司钰的地盘谁人敢来打扰。
“还不知姑娘姓名?”
“嘻嘻,任先生,难道真的认不出我来了吗?”秋娘莞尔一笑,她用手指勾起耳后的一缕发丝青青缠绕,她不是她,她在模仿她。
“你不是她?你为什么要学她?”
任心然一语中的。
“果然骗不了你呢!”秋娘假装叹了口气,“我是秋娘,如今天上人间的掌柜。其他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她并没有回答任心然的第二个问题就转身离开了,似乎是不愿意透露更多的信息。
也罢,这和孟府扯上关系的人和事哪有一件是简单的。
秋娘为任心然关好门,真是和她一样,固执又倔强的女孩。
“你不是任何人!!!你是你自己!!!你是独一无二的陆清秋!!”
薛青的话在她耳边响起,那个地牢的女孩,那个拒绝了孟少主换命的女孩如今是什么模样了?还是爱笑吗?她有没有后悔当时的选择?
陆清秋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欣喜又有些惆怅,可终究不是她,再像,也不是她。
太学府发生的事很快就在盛京传来,不仅仅是平灵郡主府,包括育德书院。
此时的皇帝萧选正在书院和萧言瑞一同赏花。通过安插的眼线太学府发生的一切他们自己也是知晓的。
“呦?天上人间啊?”萧选有些诧异,可很快心中又有了计划。
“是的,陛下。”萧言瑞自然不敢多语。
“你知道,我为什么下旨不准皇室任何人参与吗?”
“微臣不知。”
“她衣裳太白了,而白色,并不适合她。”
萧选看了看自己的脚下,他今天和萧言瑞在这花田里一天了,脚上的靴子早已经被泥水沾湿。
萧言瑞没有听懂萧选的话,他仔细琢磨,不知道皇帝的用意。萧选看他的模样勾起嘴角笑了笑,她这十年太顺了,杜若鸿也把她保护得太多了,以至于她站在高处渐渐忘记了世俗。可是,这一天总要来的,杜若鸿知道,萧选也知道。只是萧选和杜若鸿不一样,他要的是结果,是一个真正可以用的人才,而不是在老师庇护下所谓的初心。
真让人失望呢?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能走到我面前。萧选拍了拍裤腿的泥巴,眼里尽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