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若是有医护人员来208号病房里看上一眼,只怕会当场吓傻。
单是数一数地上残留的针剂管,其中剂量相加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人致死量标准的数倍,更别提颜叙就在前不久才大量使用过睡梦剂!
但颜叙现在脑袋没有丁点痛感,她好像已经被彻底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昏昏沉沉的,一半又清清楚楚。这两种感觉彼此交错、交融,交织成了一个完整的她,一个端坐在人间却已经越来越非人了的她。
但即便使用了大量睡梦剂,颜叙也还是没想起来自己是谁、为什么会自愿参与到人联会议的实验计划当中,而颜述为什么要跟她反复道歉,又他为什么要说欺骗了自己。明明这些线索都藏在自己的脑子里,可她就是一头抓瞎理不清头绪。
不是那种时机未到不能点击进入下一章的感觉,而是大脑深处的潜意识故意阻拦不让自己知晓。好家伙,背后的谜语人竟是我自己!?
不过颜叙也回想起来很多无关轻重的小事情,算是揭开了人联辛辛苦苦遮掩着的面纱的一角。
说来也真是滑稽,人联社会排斥非人类种族,但是人联所赖以为生的核心生物计算机‘女神’就并非是人联社会所认可的人类同胞。
在当年颜述心态崩溃,浑浑噩噩间吐露出是他自己亲手杀了颜觅并将之做成了生物计算机‘女神’的时候,颜叙就推测出来颜觅绝不可能是人联定义中的人类,后来第十五区的传言更是佐证了她的推测。
传统计算机受限于电子元件尺寸和功耗限制,并且电子垃圾的排放和能源消耗等也会对环境造成一系列影响。
再加上当时物资有限,人类在离开起源星前往宇宙殖民前后都一直在尽自己所能做出改变,生物计算机就是诞生在这样的背景之下。
生物计算机的计算能力受限于大脑的处理速度和容量,无法处理大量和复杂的信息,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出准确的决策。因此当时的人类科学家剑走偏锋想出了一个鬼主意,并一直沿用至今。
人联社会会将没有进入金融中心、行政机构和科研项目的人联公民们分配到生物计算机中心,并分三班轮流工作,躺在生物舱里进入深度休眠状态,然后利用特殊的脑仪器将大家的意识联系在一起,由计算能力比人类更强的AI来统御,也就是让人类辅助AI处理人联冗杂的数据。
不过这样做的前提是保证大家的潜意识是相同的或者说相近的,比如说要人类至上,比如说要共产共荣。最起码不能是在共和的年代里嚷嚷着搞帝制这样完全相悖的思潮主义,这说的就是陈芳绪。
再比如说一人高喊着单身主义好,而另一人一心想着要给大家喂狗粮,这也是万万不行的。越是复杂的想法越是会导致这台生物计算机程序上出现紊乱,甚至因为设计的特殊性还会放大和扩散人心中潜藏的恶意。
形态意识的不同极易引发冲突甚至会转化为战争,起源星的历史无数次阐述过这样的事情。而放在人联的社会环境里,如果要举例说明的话就像是单身主义者和婚育主义者的精神碰撞在一起,如果这两个人都学不会谦和或闭嘴,各自思潮所诞生的话语就会引起不可调和的矛盾。也正因如此,人联行政区的社会环境才格外不能容忍思想罪的诞生。
据说有的人的思想病根深蒂固,连心理疾控中心也办法治疗,甚至会顺着网络传染给其他人。当然,按照人联会议曾经刷新她大脑记忆的频率来看,颜叙有理由怀疑这个离谱传言更像在含沙射影她自己。
但‘女神’并不是这样肤浅的机器。
第十五区的传言隐晦地讲述了她的养母颜觅和养父颜叙之间的故事,两人虽然同姓,但既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也不是异父异母的继兄妹,也不存在任何在伦理、道德、血缘的特殊关系。
故事的开端并不美好,也称不上英雄救美,只是一位十三岁少年的义举。颜述在隆冬腊月的天里,发现一名穿着朴素的妇女鬼鬼祟祟地将一名只有他腰高的小女孩给推进了翠河里。
颜述隔得太远看不清妇女的面容,但仪器上捕捉到从她发抖的手脚、一惊一乍的动作来看,这名妇女现在应该异常的慌乱。也许是因为她害怕自己的行为被人发现,一直伸长了脖子不断四下张望,观察周边的动静。然后时不时还确认一下翠河里小女孩是否已经溺亡。
双方都在寒风中焦急地等待着,一直等到接到举报电话的人联救援部队的飞行器探照灯从远处晃来的时候,那名妇女才匆忙抽身逃离。看见她离开,颜述赶忙脱了外衣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刺骨的翠河中将小女孩捞起。
他分明看到她已经停止了呼吸,但就他就在触碰女孩的那一瞬间,颜述亲眼看到了奇迹。他被眼前的这一幕景象惊得瞪大了眼睛。
好像朦胧的月色洒落下来,细腻而柔和的色彩铺洒在河道的沙床上,星星点点装点得像水下银河般闪烁着神秘的光芒,散发着一种令人迷醉的气息。光芒披了女孩一身,随后一点一点地汇聚成团状将女孩从杂乱的水草中托起,又像下坠的沙漏般滴滴点点融入了女孩的身体。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女孩将呛入胸腔中的积水像吐泡泡一样给吐了出去,然后她的五官像是贴了一层隔水膜一样,哪怕她呼吸之间也没有水流能够再涌进去。
等到颜述将小女孩拖到岸边的时候,小女孩已经没有了溺水状态,只因为疲劳过度而陷入到深度睡眠的自我修复当中。
若不是她浑身上下湿淋淋的衣服、毛发和那些青紫的伤痕在痛诉着女孩遭遇了什么,颜述当真要以为自己刚刚只是经历了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