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戢暗自寻思道:“这《眼儿媚》乃王雱与妻子分别后所写,王雱为王荆公的儿子,他身体虚弱缠绵病榻,于是与妻子分居,让妻子单独住在楼上。王荆公做主把他的妻子重新嫁给了别人,王雱因怀念妻子而为她写了这首词。夏采薇要听此词,莫不是与她妻子有关?”
正自胡思乱想,却听夏语冰亲启朱唇,合着琴音,轻声唱道:“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歌声轻柔婉转,宛若画眉黄莺。
夏采薇仰头看天,脸上一片落寞神色,似是想起了什么旧事,好一会,才道:“冰儿,你先下去吧,我与杨贤侄说会话。”
夏语冰一愣,看了两人一眼,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待得夏语冰去远,杨戢皱眉道:“夏掌门故意将夏小姐支开,想必是为了那十年之约吧。”
夏采薇一愣,随即笑道:“贤侄误会了,非是那十年赌约,只是静极思动,想和贤侄说些话罢了。”
杨戢一皱眉,寻思道:“夏采薇有意避开话题,想必那十年之约有些碍难,不过,此人处处机心,说不定话中另有余地?”念及于此,便道:“夏掌门光风雯月,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海涵。”
夏采薇听他言辞之中,大是不信,眉头一皱,似是远远的把什么旧事想起,眉宇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好一会儿,才轻叹了一声道:“世人只知上林书院六艺,却不知上林书院原有八艺。”
杨戢一愣,他听阿猫说过,上林书院以礼、琴、棋、书、画、剑六艺名动天下,合称上林书院六艺,被视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谁曾想,原来竟有八艺,怎地失去了其中两艺?忽然心中一动:“难道失去的两艺,便与这十年之约有关?”听闻这等江湖秘辛,顿时精神一振,来了兴趣。
谁知夏采薇却是话题一转,说起了故事来。
夜凉如水,月色如银。
当年的夏采薇年方二十来岁,正第一次出门游历天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出身上林书院的夏采薇当然知道,学习与游历的重要性,学以致用,深耕于每个上林书院读书人的心中。
夏采薇孤独的行走在崎岖的山路间,第一次出门,第一次去探访如谜一般的身世,不禁心中一片茫然,脑中静静想着让自己毅然离开的那一番话:“你心中既然疑惑,何不自己去寻找答案,何处可寻答案,天下!”
夏采薇漫无目的的在林间走着,突然,空气中传来一丝异动,周围一瞬间静了下来。
夏采薇只觉自己仿若一瞬间置入一个冰潭之中,全身颤抖不休,一股浓烈的杀气,直欲让人窒息。
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夏采薇稍稍平静了一下心中的恐惧,怀着好奇心,慢慢向杀气漫延的地方靠了过去。
山内树木茂盛,杂草丛生,夏采薇静静的在一堆乱草中蹲了下来,扒开杂草,借着月光,向外一看,跃入眼帘的乃是两人,左边之人年纪约在四十多岁,一身蓝衣,左手捂着胸口,似是受了重伤,正一脸恐惧的看着对面之人。
夏采薇转头看去,只见右边之人一脸刚毅,杂乱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年纪约在二十来岁,一身黑衣,双手垂于两边,腰间微凸,似是挂着一把弯刀,一脸默然,静静的盯着对面之人。
似乎明白了逃跑,也是徒劳无益,蓝衣人只是一脸惶恐的站在那里,却没有半点要逃之意。
夏采薇心中又惊又疑,惊的是:“黑衣人与自己年轻相若,可依照其散发的杀气来推断,修为实是比自己高出甚多。”疑的是:“此处乃是荒山野岭,却不知两人为何至此?”
突听那蓝衣人徐徐道:“秦无眠,你我二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你定要苦苦相逼,置我于死地。”
夏采薇心中一凛,暗叫道:“原来那黑衣人名叫秦无眠”。他此时方出江湖,自是不知道,此人便是让江湖人谈之色变的添香红袖的第一杀手。
秦无眠冷冷一笑道:“蔡竭,废话少说,我只为杀人而来。”他说话的声音不急不缓,仿若石上刻字,一字一句,皆是直撞心底,冷若冰霜。
蔡竭双目一凝,缓缓道:“秦无眠,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愿把‘红袖令’还给你”。
“不可能。”秦无眠断然将其打断,冷冰冰的吐出三个字。
蔡竭继续哀求道:“无眠,我从小看着你长大,难道你真没有一点感情。”
秦无眠不加思索道:“门主之令,我绝不会违抗,更何况,杀手,是没有感情的。”字字冷若冰刀,不带丝毫热度与温暖,便连夏采薇,也听得毛骨悚然,如堕冰窟。
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蔡竭再不多言,“呛”,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缅刀,大声道:“既然好说无用,那你还等什么,出招吧”。
秦无眠仍是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字一句道:“看在多年的份上,我送你一个全尸。”
蔡竭微微苦笑道:“能死在你的手上,也不枉此生了,请吧”。
夏采薇心下一紧,陡觉漫天杀气一闪,继而消失无踪,再看场中,两人仍是静静的站着,仿若从未动过一般,甚至连两人的表情,也没丝毫改变。
正当夏采薇感觉莫名奇妙之时,突听‘咔嚓’一声,蔡竭厚厚的缅刀瞬间断为两截,“咚”,一声,掉落于地,同时,脖劲处悠然出现一道血口,鲜血顺着伤口狂涌而出。
夏采薇直惊得目瞪口呆,心下大骇,自己从头至尾,都没看到秦无眠何时拔刀,何时出招,这种拔刀的速度,杀人的方式和诡异的刀法,几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夏采薇呆呆的蹲在草丛中,似乎连呼吸都被惊得一下没有了一般。
“轰隆”,一声,蔡竭的尸体轰然倒地。秦无眠俯身在其身上摸索了一阵,忽从其胸口处摸出一样东西,低头看了看,脚尖轻点,仿若黑夜中的大鹰,悠然消失在森林之中。
也合当夏采薇幸运,秦无眠一心系在蔡竭身上,未曾想到附近还有其他人,另外,夏采薇的武功已略有小成,此处树大林密,极易隐敝,又加之初入江湖,敌我经验尚浅,根本无任何仇杀概念,无形中反合了自然之道,所以方才逃过一劫。
直至秦无眠走了许久,夏采薇才从惊骇中恢复过来,抬头看去,场中已只剩下一具死尸,踌躇再三,终究还是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扒开草丛,慢慢向死尸移了过去。
死者被其一刀毙命,已无生还可能。
夏采薇轻轻叹了口气,本想走开,又不忍将其弃尸荒野,看了一眼死尸,自嘲了一句:“老兄,你遇上我,也算有缘,可如果你成了孤魂野鬼,可千万不要找上我。”转念一想:“人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帮人入土为安,也算功德无量吧。”当下不再细想,找了一些树叉,在旁边掘了一个深坑。
夏采薇叹道:“老兄,你我萍水相逢,你安息吧,记住,千万不要记得我。”夏采薇抓住蔡竭的双手,正想将其尸体拖入坑中,忽然发现其左手中紧紧握着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