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图在生死攸关的最后时刻混淆现实和幻想是一件十分可悲的事情……
而寄希望于渺茫而脆弱的神明的旨意更是无稽之谈!
若神明真正存在……她为什么要抛弃信仰她的人类?
难道神明就可以任性地投骰子来决定人类的命运么?
——《猎户闲谈》
中央军事中心的大厅里,民众代表陆陆续续开始与军方和政府代表商谈,可普米绝不对谈判抱任何希望。
“诸位!军方和政府有意出动基地的所有能用的武器离开此地。
寻找新的人类赖以生存的地方才是我们的首要任务,我们不会让军方任何人留下来!”
“上校,您太强硬了!我们也是纳瓦拉共和国的一员,军方的使命保护是纳瓦拉和她的人民,您这么做是违背共和国宣言,是对共和光宪章的背叛!您无权做出这样的决定!”
人民代表维利老人拄着拐杖,蹒跚着脚步,绕着普米上校,厉声指责着他。
“老人家,我的任务是保护纳瓦拉共和国最后的火种。”普米皱眉重申道。
“火种?去往哪儿?离了故土还能去哪儿?”
老人停下来,将手中的拐杖敲得梆梆作响,那敲击的白色大理石仿佛像波纹一般,将声音荡出老远,穿梭在廊柱间,最后又回落地面,韦德的脚底有微微的震感。
老人却是不依不饶,扯着嗓子吼道:
“我看,你们只不过是为逃跑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什么狗屁火种!我们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去遭那份罪!”
老人的话犹如火信子,落到人群中立马便点燃了人们的怒火,他们激愤地一拥而上,极有默契地摩肩擦踵,团团围困住在人群中间的普米上校和雷米副研究员。
似乎这般逼迫他,便能让他们的目的实现了。
但他们也不过是被维利老人的私心利用了罢了,他们大多数人其实没有具体的想法,也提不出有效的办法,他们不敢思考,更不敢做出可以决定他们生死的选择。
他们只是要军方和政府能给出确切的答案,确保他们能获得与现在一般安全无虞的保护。
先站个队,霸个好位置,直到听到想听到的为止……
雷米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他不免紧张起来,看了这头又看了那头,丝毫没找到个可以突破的口子。
他求救地看着普米,低声道:“上校?”
普米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直面维利老人,不卑不亢,不徐不急地道:
“大家心情紧张不安,这我能理解。
官方所作的撤离计划是根据现在局势的紧迫性做出来的,大家之所以还犹豫不决,我只能理解为大家尚未完全明白我们现在所处的境地。
现在我想带大家去一个地方,亲眼看看我们脚下这片陆地还剩多少。”
“谁知道你要把我们带去什么地方!我们不走!”维利老人又敲了敲手杖,而那些面有犹豫的人被维利的话所惑,越发怀疑起普米的意图来了。
“对啊,我们可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不比你们手持重械,我们不相信你们!”
“军方就是那种为了完成任务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的人,我们如何敢信!”
“到时候尔为刀俎,我为鱼肉……”
“是啊!”
人群中像炸开了锅一般,沸反盈天,吵嚷不休。
普米一看这场面渐渐有失控的趋向,心中有些焦虑。
他想自己是走错了一步棋,若是当初什么也不说,直接将他们带到那滔天巨浪之前……让他们直面死亡,或许现在的情况会好很多!
“诸位!请安静一下。”
没人理会普米。
维利老人像大获全胜般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
普米皱起眉头,看着鹤发鸡皮的维利,他的脑海里飘过无数个念头。
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或许也曾经历过无数次的大风大浪,而且每次都能险中求胜吧?想必会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次也和以往无数次那样,在人们的拥护下走向胜利吧?
普米自嘲一笑,他上前一步,走近老人。
而维利却像是躲避瘟疫般,迅速向后退了一步。
对此,普米轻笑出声。
维利自觉失态,兀自伸长了脖颈,气势汹汹地与他对视,以挽回自己暂失的颜面。
“你笑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笑得和那万恶的魔鬼撒旦一样!”
说着他艰难地直起背,在自己那佝偻得仿佛要长到一块儿去的胸廓前画了个十字,嘴里念念有词,仿佛最虔诚的信徒在做最庄重的仪式以让眼前的、他口中的魔鬼殒命当场!
“大家有隐忧,可我们无法百分百保证,我们当中不会有任何死亡!
纳瓦拉共和国在和平中度过了将近半个世纪,不少人参加过五十多年前的那场卫国战争,知晓战争的逻辑,可以和利益当局谈判……
但现在,我们正在经历的并不是一般的战争!而且这是完全没有逻辑可言的!
这是一场大灾难!
史无前例!
现在,人类被推到生死存亡的关口,要想求生,只能做个赌!赌眼下这一条未知的路可以走得通!
谈判,只会是自欺欺人的家家酒!”
说完,普米尚未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虚脱地扫过眼前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感到无比疲惫。
他明知道理一定不是用来说的,可还是会寄希望于这种虚无缥缈的幻想……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和这群人讲这些道理了……
若是韦德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嘲笑自己吧?
普米上校嘴角抽了抽,随即推开人群,瘫坐在一张椅子上。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乱了分寸。
最后竟是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到了维利老人身上,企图让他们的利益发言人说些什么,以继续维持自身的优势地位。
沉默像瘟疫一般在大厅里蔓延……
二楼的栏杆处,莱拉准将抱着手看着普米的笑话,她果真笑着。
嘴角都笑得有些扭曲了。
“看吧,这个男人就是太傻了!我从没见过这么傻的男人。”说着莱拉的眼角泛起了些红花。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态,直勾勾地望穿人群,看向那个颓丧的男人。她也曾见过这样的普米,只不过那都是在无人的时候,只是只有在他落单的时候才会偶尔表露出来的表情。
而今……她能想象得到他是遇到了多大的挫败,才会在人前无力掩饰起自己的脆弱,而将之完完全全地表露出来。
“傻子!天真!”
莱拉一眼不眨地盯着人群中那个男人,愤怒地踢了踢护栏。
“这么说自己的丈夫不太好吧?”韦德轻轻摇头,揶揄道。
“你小子干什么去了!”莱拉没好气地道。
“哦嚯,你可是准将啊,你怎么能在楼上光看着,不搭把手啊,起码不能让自己的男人……”
“少废话!”
莱拉将怒火转移到韦德的小腿上,韦德下意识一闪,躲过了莱拉的扫堂腿。
“等等,我这是来救火了!”
“什么?”莱拉惊呼一声,这时才发现韦德身后跟着两个陌生的男人,便疑惑地看向韦德。
韦德见状,兀自介绍起来。
“这位是准将您亲自签署任命书的拉斯加船长,和咱们中央地区猎户青年卡尔。”
“嗯。”莱拉威严地朝两人点了点头,又看向韦德,眼神里透着不耐。
韦德朝她做了个明白的表情,而后严肃而认真地朝莱拉敬了个军礼,随即示意媒体室里的士兵打开大厅里的多媒体。
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啸声霎时席卷了整间大厅……
被那巨响拉回心魂的所有人开始在大厅里四处逡巡,搜寻着那巨大声音的来源……
很快他们的视线就落在大厅中央,那片巨大的银幕上了。
韦德注意着看众人的目光,却和人群中那颓然坐在椅子上的普米上校对了个正着,韦德立马向他敬了个礼,普米惶惶然看着韦德,眼神里透着审视。
韦德想起没向上级汇报过,不觉感到一阵心虚……
正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划开了蔚蓝色大海上涌动的波浪,画面迅速旋转……人们已经数不清到底旋转了多少次了。
只觉眼压陡然升高,胃底一阵翻涌……
又是一声雷鸣般得轰鸣,雷声滚过那陡直的蓝色水幕,最后竟是冲破了屏幕,冲向众人的耳朵……
观看着屏幕的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企图将这恐怖的声音拒绝在耳朵之外。
然而,在那声音之外,还有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惊恐在人们的心底蔓延。
长达数丈的深蓝色水幕开始倾斜,像极了倒转的天空,且越来越向自己迫近……
“天塌了!”
一声惊呼声与那倾斜的水幕一起向屏幕之外的人冲来。
人们或瞪大了眼睛不知该如何反应,反应快速些的急忙闭上了眼睛,而那些吓得连连倒退的人却压倒了身后之人……
屏幕里只有这一面,之后整个屏幕变成了黑屏……
拉斯加直愣愣地望着那早已变黑了的屏幕,眼角余光扫过韦德,心防再次被这堵蓝色巨墙推倒。
大厅里的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维利老人倒在人墙下,双手颤抖不止,此刻,他就连那用来震慑人心的手杖也握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