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洲平回到知青点时仍在回想林宝芝的话,如她所说的那样,陆叙是正统出色的军人,觉悟高,不存在他发现了裴真真的身份有问题,仍不分轻重为她隐瞒的情况,就是他一时不确定,也该有所表现。
可他出最后一次任务前曾休假回家一趟,他们兄弟俩见了面叙了旧吃了饭,俞洲平在他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他和裴真真之间的相处也是如常的甜甜蜜蜜,并不像心里藏着事。
留下的遗物也没提到任何裴真真的不对劲,说明他很有可能真没察觉到裴真真有问题。
那么,他真正的死亡真相是什么?是裴真真,是其他人,还是真的纯粹是意外?
俞洲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见前面挡了人,也不想搭理,从旁边绕了过去,可对方又拦了上来,喊住他:“俞洲平,你等等。”
俞洲平不耐地看向来人,皱着眉头问:“有什么事?”
“你去哪里了?”刘禾苗问。
“刘知青,请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个问题?”俞洲平很讨厌这种多管闲事,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眉眼冷冽得周围的温度都急剧下降。
刘禾苗从上次误会他和裴真真的关系起就很怂他,但是她觉得自己这次的质问完全没有问题,于是硬着头皮道:“真真被拐了,你怎么还有闲心去外面闲逛?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她说完,从屋里走出一位男知青,他看着俞洲平的眼神同样充满了指责,“真真和你一起去的公社,她人出事了,你要负很大的责任。你不是看起来很有能耐吗?那就动员自己的所有关系去找啊,怎么能这般若无其事呢?”
俞洲平目光在他们两个间逡巡,冷笑道:“所以呢,我要吃不下,喝不下,睡不下,一天到晚就念着裴姐,你们才觉得我足够有情义吗?”
“裴姐是和我去公社的时候出事的,但让她出事的罪魁祸首不是我,我做了我该做的,问心无愧。倒是你们,在责问我的时候,又为裴姐做了什么?”俞洲平不想和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浪费时间,沉声道:“让开。”
刘禾苗承受不住威压,退到了一边,另一个男知青退了一步后,又及时止住,恼羞成怒道:“俞洲平,你这是什么态度?一个大男人保护不住自己的女人,你还有脸面活在世上吗?”
话落,他被俞洲平用肩膀猛地撞了一下,往后趔趄了几步,差点跌倒,稳住脚步后握拳冲了上来,喊道:“别人怕你俞洲平,我不怕你,今天我让……”
无休止的聒噪,烦死了,俞洲平不等他废话说完,大腿绷紧一脚踢了过去。他虽然不当兵,但也是从小锻炼着长大的,那个体型稍弱的男知青根本承受不住,一个回合就趴下了,瘫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呻吟。
声音惊动了不少人,于海冰很快赶了出来,扶起男知青,问道:“怎么回事?”
“队长,他目中无人,无故使用暴力,我强烈要求把他赶出知青点。”男知青一边吸冷气,一边告状。
于海冰不听他一面之词,问俞洲平:“洲平,你来说。”
“说什么?”俞洲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相信不少人在暗中围观着,你有疑问问他们去。”
说完,他冷酷地转身回房。那些围观的人中应该也有不少人觉得他过于冷血凉薄,所以在他遭受拦路诘问时才没有人替他说句话,甚至,于海冰说不定也是其中之一,这种情况下,他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倒不如节省点口水。
“队长,你看,我没说错吧,他连你也不看在眼里,留他在这里,只会败坏……”知青的形象。
“你少说一句。”于海冰沉下眉头打断他,冷眼往他和旁边被吓到脸色煞白的刘禾苗看了看,“你们要是真担心裴真真,就自己付诸行动,而不是去指责别人,俞洲平不欠你们,不需要照你们的想法去做。”
这些话于海冰是对他们说,也是对自己说,他确实在暗中围观的人中,也确实觉得俞洲平在裴真真失踪的这两天里,表现得太平静了些,想听听他的辩解。
多么自以为是的想法啊,难怪俞洲平生气。如何来定义有情义?真要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才能说明吗?如俞洲平所说,裴真真出事不是他的责任,他找也找了,报警也报了,回来的时候也狼狈得不成样子了,还要如何呢?
他们这些自诩为有情义的人,除了口头上说几句担心话,又为裴真真做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做,该吃吃,该喝喝,不过是喜欢苛责别人让自己心更安罢了,比真正的冷漠还要无耻。
“以后,谁再为裴真真的事去找俞洲平的麻烦,就相当于是找我的麻烦。”于海冰板着脸撂下话,回屋子去了,他欠俞洲平一句道歉。
沈市军区,徐兴国冷着脸走出某间关押室,对在玻璃墙外面围观的人道:“不行,她情绪状似要崩溃了,来来回回就是一句要见俞洲平,根本不能正常沟通。”
一人道:“那就把俞洲平请过来,陆家人不是也申请要过来围观吗?让他们一起来,看见熟悉的人,也许她的情绪能稳定一点。”
对于审讯人员来说,不是心性过于强大的人是麻烦,心性过于脆弱的人也是,因为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逼到崩溃,无法说出什么有效的情报。
叹了口气,徐兴国道:“只能这样了。”
同一时间,京都郊区某户门口挂着光荣牌的农家小院里,一个保养得很好的老妇人道:“孤月那边失联,有调查出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下边一个中年模样的女人恭敬地道:“有人说前天晚上听到好多声枪声,疑似军人在进行抓捕行动,孤月很可能落入了军方手中。”
“孤月一向谨慎,是怎么暴露的?”老妇人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也不指望听到回答,道:“如果是在军方手里,肯定已经转运到了沈市大军区,联系那边的暗作,确认孤月是死是活,如果是被活擒,务必别让军方有机会从她口中得出情报。”
这相当于是说尽快灭口,中年女人心里凉了一下,脸上不露分毫,点头道,“我会安排下去,另外,裴真真也失踪了,说是被寻常的人贩子拐卖了,但我觉得事情有蹊跷,她和俞洲平在一起,不至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我怀疑她的失踪和孤月的事是联系在一起的。”
她脸上渐渐沉重起来,犹豫着道:“我们在那边安排了不少人,结果一个确切的消息都没传回来,说明军方的行动干净利落,把我们的人一窝端了。这是从未出现过的事,那边很可能出现了厉害的人物。”
老妇人和煦地笑了一下,细长的眼尾勾起,犹能窥见些年轻时的艳色,声音听起来却很冷:“既然如此,你多补些人过去,把那人揪出来,绝不能让他影响到我们的大计,可以从俞洲平那边入手试试。还有,加快任务进度,不能再拖下去了,有必要的话,你亲自过去主持工作。”
中年女人应了声,往下方走了两步,又转回头,“干妈,那裴真真那边呢?”
老妇人露出些惋惜的神色,不答反问:“她所知道的事情不少,你觉得呢?”
中年女人心咯噔了一下,“可是冷雪那边……”
不等她说完,老妇人打断道:“我想冷雪会理解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知道了。”中年女人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等她走下去了,又有人递上一叠夹杂着照片的资料,老妇人挨个翻了一遍,抽出其中一份,定定地盯着照片上的人的眼睛看了半晌,说:“就他吧。”
无论是沈市军区,还是京都郊区,这些地方这些事暂时都离林宝芝过于遥远,她半点不知,嘴角弯起一点弧度,闭上眼睛,呼吸快速地变得平稳悠长。
迷迷蒙蒙间,某个浪荡男按着她的脑袋不停狂吻,从眉梢吻到下巴,又从下巴吻上去,糊了她一脸口水,林宝芝一忍再忍,终忍不住,一个膝袭过去,浪荡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吵得她耳朵嗡嗡响,紧闭的眼睛缓缓地睁开,屋子半亮,日光从窗户隔着土布帘子透了进来,原来是一场梦,原来已是早上。
林宝芝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干燥的热烘烘的,心里莫名的羞耻,她居然做起了春梦,都怪俞洲平,她暗中骂了一声混蛋,不是他昨晚走的时候,非死乞白赖地要亲亲一下的话,虽然只是很轻的嘴唇碰触,她绝对是不会做这种梦的。
喝了口军用水壶里的冷水冲散脸上的烫意,她顾不上去洗漱和做早饭,先去中井看了一下自己的宝贝野草,尤其是那株鹿金藤,确认它无恙后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把门打开,放黑猫出去觅食。
今天天气不错,云很高,林宝芝决定上午照旧,下午去打野猪的地方找找原料。冬天难得有好天气,等再过些天,天气更冷,估计又是连绵的大雪,雪天别说上山,连出门都困难。
也就一转眼,就到了中午,林宝芝在灶前忙乎时,大门响了。听到熟悉的叫门声,她脚步不自觉比平常要轻快,几乎是带着些雀跃去开的门。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林宝芝等俞洲平进去,随手掩上门,没关严实,白天人在家她会留一点门,让黑猫能自由地出入。
俞洲平抓起她的手,动作自然地放在嘴边香了一口,林宝芝反应过后马上把他甩开,动作有些猛,俞洲平惊了一下,眼尾迅速耷拉下来,几分委屈几分不满:“这也不可以吗?林宝芝,你怎能这么封建保守?”
林宝芝无语,她就慢了一步解释,这轻浮男自己就气上了,看,脸颊都气鼓了,无奈道:“我刚才在做饭,手没洗。”摊开双手上下翻转,还能看到几个黑点。
俞洲平眨眨眼,脸黑了,他是有点子洁癖在身的,什么也顾不上说,冲进屋子自己倒水漱了口,好几分钟过去,才缓和下嘴上那股不对劲。
林宝芝又好笑又好气,“让你以后乱亲。”亲的动作那么自然流畅,她都来不及反应。
这事怪不到林宝芝身上,总不能让人先洗手再去开门吧,那会,他估计又要嫌她动作慢了,但俞洲平也不想就这样算了,理不直气也壮道:“你应该提前一步阻止我的,或者干脆不要告诉我,你害得我现在嘴上不得劲,你得补偿我。”
“你想怎么补偿?”林宝芝转身把疙瘩汤盛出来,也不是就喜欢吃这个,而是这个做起来最简单,一个人的饭,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俞洲平凑过去一看,失望道:“又是疙瘩汤啊!”
“又没让你吃,哦,你想吃我也没做你的份。”林宝芝泰然自若地把碗端到炕桌上放下。
俞洲平看她空出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你要吻一下这里,才能消去那股不得劲。”
闹了半天,原来这厮是想讨吻。
“免谈。”林宝芝懒得理他,端起碗专注地吃饭,害她做春梦的事,她都没说什么,他又想耍流氓,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俞洲平瞪了她许久,挤出了一句话,“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他的唇,可是被许多人肖想的,他大方给她机会,她居然不感恩还嫌弃,真是岂有此理。
吃过饭刷好碗,林宝芝揉了一下犯困的眼睛,问:“你是有什么事要说吗?没有我要睡觉了。”
言外之意是没事赶紧滚,别打扰我睡觉!
俞洲平再次气得瞪眼,“睡觉难道比我还重要吗?你不要忘了,我是你新鲜出炉的对象。”
林宝芝给了他一个“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睡觉当然比对象更重要,睡觉能养精蓄锐,对象呢,对象只会一路往幼稚的路上退化。
俞洲平觉得林宝芝再这么气他下去,他好看的瑞凤眼要瞪成翻白的大铜铃了,实在是不甘心,趁她低头没有防备的瞬间,一手揽过她的肩膀,一手扶着她脑袋,对着她软热的唇咬了下去。
他没有什么接吻的经验,凭着本能一边用牙轻咬着,一边用舌头吮着,感觉到手下的身体逐渐软下来后,啃咬得更加卖力。
林宝芝心脏鼓噪得厉害,原想推开他的,也知道自己能做到,但察觉到青年不得章法的吻技后,心里在羞怯的同时升起了些愉悦,不是她一个人是新手,对方也是新手呢。
她放松了身体,闭上眼睛,任由他动作着,也才一会,青年好像摸出了门道,小心地开始撬她的齿关,林宝芝睁开眼睛,双手放在他胸膛上,推开了他,微喘着道:“你想超份额索取补偿吗?我这概不赊账。”
俞洲平喘得比她厉害些,脑袋一低,顺势搭在她脑袋上,声音沙哑了许多:“真小气。”
窗外阳光充足明亮,带得屋里的温度好似也是暖融融的,两人什么也没有做,就这么安静地靠了一会,俞洲平抬起头,说起正事:“徐团长让罗柏带信给我,说裴真真情绪崩溃,交代出的信息很少,一直嚷着要见我,问我能否去一趟军区,我同意了。”
“嗯,什么时候启程?”林宝芝平静地问,这不是很难想象到的事,俞洲平现在相当于裴真真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肯定会提出见面的。
“我找大队长开好了介绍信,晚一点就走,可能一去要好几天,你舍得我走?”俞洲平帮她挽了一下鬓角的乱发。
林宝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俞洲平,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不就是处了对象吗?她难道就离不开他一天几天了,真是笑话。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俞洲平没恼,温柔地凝望她,很坦白道:“是我舍不得你。”才刚处上对象,他恨不得一天24小时和她黏在一起。
又是突然的煽情,林宝芝心里又软又不自在,叮嘱道:“小心点,注意安全。”
“有战士护送我过去,不用担心。”俞洲平不舍地抓住她的手,“你自己也是,割草敷衍一点,别让自己太累。”
林宝芝:“……”这人教唆她偷懒呢,觉悟去哪了?
过了会,俞洲平起身出门,走到门口,又紧急地转身,林宝芝正想问问他还要再啰嗦什么,青年严肃地和她对视:“你绝对不准再多养宠了,那只丑了吧唧的黑猫是我的极限。”
林宝芝无力地扶着额头:“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走。”这种吃醋劲头还是占有欲什么的,有必要那么重吗?
下午,林宝芝按计划去了打野猪的地方,一个人,她不敢疏忽大意,柴刀绳索等什么都带了去,回来时一篓草,两只野鸡,收获颇丰,唯独没有她心心念念的药剂原料。
野鸡她没吃,杀了后浸了盐刷了酱,挂在屋檐下等着风干成腊鸡。黑猫闻着味道在下面馋得喵喵喵直叫,圆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她,还卖萌地蹭了蹭她裤脚。林宝芝想了想,把从鸡肚子掏出来的鸡杂分了小半给它,剩下的,她自己做了吃,虽然介于厨艺水平有限,腥味都没完全去除,林宝芝仍吃得满足,她对吃的不挑。
黑猫同样吃了个满足,在中井的野草边盘旋了好一会,闻闻这个,嗅嗅那个,林宝芝生怕它撕咬,训斥了一声:“这是重要的东西,不能咬。”
晚点躺在炕上时,她忍不住想到了俞洲平,想他去到哪里了,事情进展顺利吗?
在她想着俞洲平时,俞洲平也在想她,想林宝芝这个不解风情不懂浪漫的人有没有在想他。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自己的唇角,回味着中午她软唇上不甜但意外让他着迷的滋味,计划着下次见面一定要深入腹地,把她吻得丢盔弃甲。
清水村离沈市几百公里,军区建在沈市的郊区,又多了大几十公里,开了近7个小时的车,一直到深夜才到达。
徐兴国的警卫员出面接待他,把他安置在军区专接收军属等来访人员的招待所。他舟车劳顿,几乎是一沾床就睡着了,才感觉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到房间门被大力敲响。
“俞三少,出事了,裴真真中毒,正在抢救中,徐团让你过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