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家待了小半个钟,又是解疑,又是安慰,口水都说干了,林宝芝才得已离开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草草地烧了水洗漱了一下,刚舒舒服服地躺下,窗前那吵死人的猫叫声又来了。
她疲惫无奈地看着房梁,想着现在叫的这只猫如果猫龄过大,她就十分有理由怀疑当初郑家人就是被这锲而不舍的猫叫声给吓跑的,这个世界好像有种说法,说黑猫不祥,她昨晚看到的可不就是只黑猫吗?
她也没精神头爬起来出去赶它了,扯着嗓门试图和一只大概率听不懂的猫说道理:“黑猫大哥或者大姐,麻烦你别叫了。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你让我好好睡一觉行不行?我保证明儿晚上给你准备点吃的。”
猫叫声好像顿了一下,林宝芝顿感有戏,再接再厉道:“黑猫大哥,黑猫大姐,我知道你是只讲道理的猫,咱就这样说好了,明晚我给你备点吃的,你别叫了。”
这次,黑猫真停下不叫了,像是领悟了她的话,林宝芝怔愣了一下,夸了句,“真聪明。”聪明到都能和她原世界的变异猫兽媲美了,嗯,她的原世界也是有猫的,名字很高大上,叫啸兽,都是高等级的变异兽,轻易不能被人捕捉了去。除了实力强悍,最重要是智力高,比别的异兽要来得高。
没有聒噪声,林宝芝晃头把杂念晃去,裹紧小被子,没一会就进入了梦乡中。
同一时间,却还有很多人未得睡。罗柏原本在审讯着今天活捉回来的一串间谍,听到送林宝芝和俞洲平回村的士兵传回来的消息后,连夜派人去彻查了大林公社那家招待所。没抓到新的可疑人士,那个所谓的龚姐先前有在中年妇人的小院里出现,已在击毙的名单中,但也不是空手而归,战士从招待所她的住处搜到一些同别的特务联络的资料。
她算是一个重要的联络枢纽。
消息往上呈报,更多的人连夜出动。
沈市军区的某间办公室,此时也有好几个重要的军官在议事,全是团长级别以上的。
徐兴国主持着小会议,他摊开一份文件,道:“先说说裴真真的情况,她是裴家的独女,父亲曾是有名望的高校教授,母亲是高中老师,高考取消后,他父亲到了文化馆工作。而她外公就是甄老,已退休的甄参谋长。去年末裴真真和陆家的儿子也就是陆叙定了亲,准备今年年中结婚,但是五月份陆叙意外身亡,这个婚事自然取消了。”
“六月份她家出事,因搜出好些外文资料被人举报反革命,性质严重,一家子都需要下放到偏僻的地方接受改造,甄老退下来已久,护不住他们。他父亲和母亲性子高傲,不能接受这个结局,于下放前夕选择结束自己的性命。甄老因此大恸,身体迅速垮掉,临终前动用了自己的关系,把裴真真安排到了清水大队插队,时间是8月中。俞洲平晚她大半个月过去。”
徐兴国说完,他旁边的粗犷大汉李团长皱眉:“从资料看,看不出问题,她有交代什么了吗?”
“她的审讯有了初步进展。”徐兴国把印好的资料分发下去,说:“裴真真说从去年开始,有人联系她,说她不是裴家真正的女儿,姑且称现在冒头的这个特务组织为雁组,说她真正的身世是雁组某个特务的女儿,以此威胁她帮忙做事,她屈服了。”
“要求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提供甄老所在的军区大院里各住户的家庭成员情况,第二件事是要求她尽快嫁入一户现役级别比较高的军官家里,她当时正好和陆叙处对象,就顺势选择了陆家,后面陆叙出事了,她又到了清水大队里当知青,于是,又把目标对准了俞洲平。她说她总共就接到了这两个任务。”
李团长认真看完资料,嗤笑道:“她的话只能信一半,陆叙,你最看好的属下,他怎么死的,老徐你该不会觉得真是意外吧?”
徐兴国严肃的表情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缝,透出了藏得很深的痛苦,他当然没有忘记,说他把陆叙当属下看当接任者看,不如说是把他当喜欢的后辈看,两人关系亦师亦父,他对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这种程度了。知道他和裴真真订婚,他为他高兴不已,不知送什么,就替他未来的孩子准备了一份礼物。
可他早早死了,死在他的前头,死亡方式有够憋屈,徐兴国每次想起来都心痛得睡不安稳。陆叙,家世出众,悍勇多谋,行事谨慎不失机灵,25岁不到的年纪,完美完成了好几次大型任务,是沈市整个军区最年轻最被看好的副团长,全凭军功而非家世升上来的副团。
结果,这么出色前途无量的一个军人不是死在任务中,不是死在敌人的绞杀下,而是死在完成任务归来的途中,一次小小的和人贩子的对峙中。徐兴国听了好多次、翻看了无数次那天的报告,说是在火车上,陆叙率先发现了一个看着很寻常的男人身份不对,很可能是人贩子,然后他知会了一起出任务的伙伴,一行七八个人分散在车厢中试图找出男人的同伙。
男人很快想对一个幼童出手,陆叙正想抓个现行时,车厢里骤然爆发了骚动,有两家子干起架来,阻碍到了陆叙,男人敏锐地意识到危险,抱起幼童就跑。陆叙去追赶,男人毫不犹豫地掏出了一把枪,对准幼童的头颅。
陆叙试图安抚男人的情绪寻找机会,这时,有个乘客无意中在后面推了陆叙一把,陆叙微微往前踉跄了一下,就是这一点踉跄,激怒了男人,男人无情地对他开火,当然,不止是对他,也对他周围的人,陆叙身中几枪,当场而亡。而男人也现场被陆叙的伙伴击毙。
徐兴国早把纸质报告中的疑点标得密密麻麻,那男人的枪从哪里来?反应是不是过于敏锐了些?为什么都那个境地了,还要抱着幼童跑而不自己逃跑?推陆叙的乘客是故意的还是确实是无意的?男人又为什么情绪不稳到陆叙一个小动作就激怒了他?他的开枪动作是不是过于流畅了些?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抱有同归于尽的想法?他是不是专门埋伏在火车上等着陆叙的?是的话,他如何得知陆叙的行程?……
这些疑点都没有得到解答,火车恰好到站,那个推陆叙的乘客趁乱溜了,如大海捞针无从找去。持枪男人当场死亡,无人能得知他一系列做法背后的理由。让那两家人干架的罪魁祸首是人贩子的同伙,虽被抓捕归案,但查明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人贩子,说制造骚乱是持枪男人事先的吩咐。
徐兴国宁愿这不是一起普通的拐卖案,那样陆叙死得真的太憋屈太难看了,连仇他都没法帮忙报。
“老徐,你没事吧?”对面李团长的声音把徐兴国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他敛起脸上流露出的多余情绪,道:“我没事,陆叙的死是不是意外,等改明儿裴真真押送过来时,我会亲自去审讯。”顿了一下,又说,“虽然她的供话有所保留,也还没有验证真假,但我认为她不是裴家真女儿这点应是真的,而且值得我们高度重视。”
她外公甄老虽然退下来了,但关系还在那里,用别的事情威胁她的话,裴真真大可找甄老帮忙解决,不至于那么容易屈服。
考虑到甄老的身份和慎独的性子,她父母的死也存疑,他难道没有交代过女儿女婿把家里不该有的东西都销毁,不舍得销毁就藏得严严实实吗?为什么能那么轻易地搜出外文书籍呢?过于离谱了。
对面眯着眼睛的孙政委用手指轻敲了一下桌子,面色沉重:“老徐说得对,以裴真真的话来反推,她应该是一出生就被人调换了,如此才有可能一直长到这么大裴家都无一人起疑。也就是说人家雁组从20多年前就在布置棋子了,同类型的棋子,他们到底布置了多少?是不是全是针对有权有势的人家布置?这些人中年纪大一点的,生的子女是不是也全是有问题的?”
简直深思恐极。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须臾,坐最上头长相偏儒雅50来岁的男人开口:“京都能说出个名字的人家都需要对自己的子女、妻子进行调查,不限京都,一些个重要的大城市也需要,我会先同司令说明情况,看司令怎么同中央交涉。”
这种棋子应该不会太多,安插难度大,但是任由着泛滥下去,基数就很可观了,说不定会导致一场国家级的大乱,得及时止住。他想着,目光凛冽地往办公室扫了一圈,“先从我们军区我们自身做起,别到时候笑话出在我们身上。”
“收到,参谋长。”一干人郑重其事地应了话。
说完裴真真的事,徐兴国改又说起别的:“我们战士活捉的中年女人的嘴闭得很紧,一个字也没审出来,表情也几乎不露破绽,这说明她的确是一名高级特工,只有经受了很严苛训练的特工才能做到这个程度。”笑了一下,“她的价值很高,我们只要撬开她的嘴,大概就能得知这个雁组的庐山真面目了。”
间谍头头是谁,在为哪个国家做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组建组织的,雁代表什么等等问题,也许就都有答案了。
孙政委也跟着笑了,这些人炸毁过小型军工厂,为了逼一个科研人员把研究成果交出来杀了他全家,又为了破坏社会安稳制造恐慌,大喜庆的日子里炸了一个小学……简直是罄竹难书,关键是军方派了很多人,都没法挖到他们的根,连大鱼都没抓到一条。
孙政委心里不知憋了多少口气了,如今总算有了进展,他道:“老徐,多安排点人过去押送,顺便你打张报告上来,我批准你多派一个营去和安县,那边那么多间谍,一个营忙不过来。”
李团长半玩笑半认真道:“孙政委,要不你派我的团过去吧,不是说那些人聚集在那边,可能是有重要任务吗?我过去把他们全端了。”
孙政委不理他,一个小县城哪里驻扎得了一个团?又不是战时。
李团长见没戏,又道:“听说这次之所以能揪出裴真真和抓到大鱼,都是一个农村小姑娘的功劳,身手和追踪能力比罗柏还要厉害,她是什么底细,查过了吗?”
徐兴国道:“已经安排人去查了,明儿应该就有消息过来,底细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也不能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
“我说她有问题吗?”李团长不乐意了,“我是想知道她师从何方?有没有可能来当老子的兵,老子虽然不能马上把她提拔成营长、连长什么的,但肯定给她最好的待遇,最多的权限,那么漂亮的身手,不来当兵太可惜了。”
“你做梦去吧。”徐兴国冷讽了一句,人好端端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来当兵,要当也是当我的兵。
儒雅男人对林宝芝也挺感兴趣,笑道:“听说她想要奖励,你让罗柏多发点给她,我给他批经费。”想了想,补充道,“她的身手和天赋不用确实可惜,问问她有没有意愿入伍吧,我们军区不是组建特种系统吗?如果她的家庭成分没有问题,我特批她进去。俞洲平也不错,我改天问问俞副司令对他有安排吗?没有的话,来我们军区也挺好。”
好几个人张大了嘴,先不说俞洲平,你老对林宝芝也太看重了吧?
林宝芝不知道她已经入了不少人的眼,一觉安然睡到了早上,然后回了林家。说好了今天她带林家人去县里医院看望林淑慧,她其实不太想去,但昨晚林老爷子和林老太巴巴地望着她,林老大等大老爷们没怎么去过县城,心里也是慌张,希望她能一起去,不得已,林宝芝只得答应下来。
一大家子难得凑一起吃了个早饭,收拾好东西,林宝芝就带着一二三四……六个人出发了,除了两老,还有林老大三兄弟以及黄翠花,是的,黄翠花也执意要去看林淑慧,林宝芝觉得作为一个母亲,黄翠花真做得挺可以的了,可惜林淑慧嫌她拖累她名声,明明黄翠花是为了她才这样做的,很讽刺。
这些人一个个出门都有点憨有点怂,林宝芝一个不太识路的,最后反倒成为那个领头的。带他们买票搭上从公社去县城的唯一公交车,带他们从车站找去医院,连厕所也要帮他们找,有点生无可恋。
林淑慧一晚过去,情绪稳定了许多,见到林老太等人除了呜呜地哭诉,倒是没有发疯了。
“奶,你们怎么来了?”她哭了一会,抬头问林老太。
林老太也是哭得泪眼婆娑,拉着她的手道:“你被人贩子打伤了,我们能不来吗?”她擦掉眼泪,看了看林淑慧露在被子外面的头脸,上面有几道红肿的印痕,像是抽耳光子抽出来的,心疼道:“那些天杀的人贩子,怎么打得这么凶,除了脸,身上哪里还有伤?痛不痛?”
林淑慧猛地抬头去看后面的林宝芝,林宝芝无聊地看着窗外,根本没搭理她,她心有侥幸地问:“宝芝没同你们说我具体伤哪儿吗?”
“宝芝说你不肯告诉她,让我们自己问。”
林淑慧忽然露出了微笑,林老太的话岂不是说明林宝芝没有把她失去清白的事透露出去,连林家人也没说,那只要她把秘密藏好,谁也不知道她遭遇过了什么,她嫁不了俞洲平,却还能嫁给别的人。
不是谁都能如俞洲平一样对她的价值不屑一顾的,一定有那种有能力有野心的男人,她要嫁给那些男人,然后辅助对方达成比俞洲平更高的成就,最好能把俞洲平踩在脚下,让俞洲平体会体会她上辈子那种比要命还难受的后悔。
想明白,她装作懂事道:“奶,我就是脸上挨了几巴掌,肚子挨了几脚,养了一晚好了许多,你们接我出院吧,一直住院住院费也贵。”
虽然她全身仍像被车子碾着一样,痛得连呼吸都不舒服,特别是下身,甚至还时有流血的情况,可林淑慧管不了这么多了,她要出院,马上就出院,出了院,才没有更多的人知道她的情况。
林老大等人不知该说什么,默默地看着听着,倒是黄翠花忍不住插了一句:“肚子伤到了不是儿戏,你脸色还很差,多住一天吧。”
林淑慧立马冷下脸,“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你多管。”
黄翠花愣住,抿着唇垂下了头。她这几天过得痛不欲生,存款没有了,林老二对她动不动就发怒,只差上手打人了,她也不能一直躲家里不出门,不干活吃都要没得吃,只能硬着头皮出去,然后,等待她的就是全村人的指指点点,冷嘲热讽,以及谁也不愿意跟她搭伙干活。
即便过得这样艰难,知道林淑慧不见了,她还是急得上火,今天更是腆着脸跟在林宝芝后面来看她,可林淑慧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关心的?够了,真的够了,她以后再也不会管她了。
林老爷子叹了口气,看着林淑慧:“你确定吗?我和你奶多一天的住院费还是能掏得起的,你别担心这个。”
“我确定。”林淑慧表示了决心,又撒起娇来,“爷,这里吃不好睡不好,我无法安心养身体,回家我能恢复得快一点。”
“行,那我和你大伯去给你办出院手续。”林老爷子道。
“爷,你和宝芝去,宝芝比较懂。”林淑慧赶紧道,她担心一会办手续的人多说点什么不该说的,林宝芝有意帮她隐瞒秘密,一定也能帮她糊弄过去。
林宝芝:“……”她帮她瞒下这事,倒也不是出于特别的好心,只是林淑慧这事传出去,肯定很多没品的人、思想封建的人大肆地说些污言秽语,觉得挺讨厌罢了。
“求我一声。”林宝芝平静地提要求,求人办事,就得有个求人的态度。
林老太和林老爷子不太赞同地看向她,淑慧都遭那么大罪了,怎么还计较这么多?
林宝芝不为所动。
林淑慧牙关快咬碎,手也快把被子捏薄捏烂,做了好一会心里准备,她扬起一抹讨人欢喜的笑,柔弱地道:“姑姑,小姑姑,求你帮我一回。”
林宝芝倨傲地颔了一下首,招呼上林老爷子:“爹,走吧。”她可以去帮忙办理手续,但是,她是绝对不会给林淑慧掏住院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