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人头攒动,背着背篓根本不好行动,林宝芝把它解下来,放在门口旁边一小块空地上。不止是她,还有别人也这么做,更有买了很多东西的人,把东西堆在那边守着。因此,林宝芝不担心自己的破背篓被人偷了去。
林淑慧暗中骂了她一声土包子,逛公社居然还背了个破背篓来,想不通俞洲平为什么会看上她,马路上就按捺不住搂搂抱抱的。说句真心话,俞洲平就是看上裴真真都没让她那么难受,她比林宝芝好看十倍百倍好不好?
林宝芝无视她的鄙夷,和她保持着一两米的距离,这个距离发生点什么事,她能很快反应过来,顺便也留了点心在裴真真身上,她有预感,那些人的目标是裴真真,林淑慧被盯上很大可能只是因为穿着相似。
林淑慧手头钱票有限,上次来她花了一些,林老太最近又没有给她零用钱,想了想,干脆就没有单独行动,选择跟在了裴真真后面。
裴真真烦她烦得要死,说大家分开行动能节约时间,林淑慧装听不懂,她脸皮厚了许多,笑道:“大家一起出来的,理应一同行动。”
林宝芝适时附和一句,“是这个理。”这两人凑一起,方便她和俞洲平盯人。
裴真真无法,带着两个姓林的格外讨人厌的小尾巴,去称了点糖果,再去布柜排队买了两尺深蓝色的棉布,之后直奔日常生活用品柜台,买了条新手帕,一盒便宜的蛤蜊油,一盒稍贵的雪花霜,一双毛线手套,两双女士袜子,两双男士袜子,两条女士内裤,以及两条男士内裤。
柜台的售货员是个30多岁的女人,长着一张方圆脸,性子比其他柜台的售货员要随和得多,她找齐了商品,指了指俞洲平,对着裴真真打趣道:“你对象真高真帅。”
裴真真看了眼俞洲平,羞涩地抿着嘴唇微笑:“你误会了,他不是我对象。”
方圆脸女人看着那两双男士袜子和两条男士内裤愣了愣,职业素质让她很快回神,讪讪地笑道,“啊,不好意思,我以为你这是帮他买的。”不怪她这么想,一般姑娘家带男人来买男人的东西,一般那男人都是她的对象或者丈夫。
“我这确实是帮他买的,他不懂买这些东西。”裴真真红着脸小声说:“我们差不多一同长大的,关系很熟。”
裴真真说完,有意无意扫了林宝芝一眼,期待看到她失态无理取闹的样子,没有哪个女人能大方到允许别的女人帮自己男人买内裤的,除非林宝芝和俞洲平真的没有任何亲密关系。
没错,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激怒林宝芝,以她对俞洲平的了解,他不喜欢善妒无理取闹的女人,林宝芝这一闹,相信俞洲平很快就会消了对她的心思,之后自然也用不着她做额外的事了。
可惜,裴真真失望了,林宝芝听了什么反应都没有,眼皮都没抖一下,难道俞洲平糊弄了她,林宝芝和他不是情侣?
正这么想着,她听到了俞洲平略带惊讶的声音:“裴姐,我以为你是处了对象,给你对象买的。”顿了两秒,淡淡地瞥了眼内裤和袜子,“这些东西我有,用不着,尺寸也不合适。”
一旁林淑慧露出看好戏又略带嘲讽的眼神,上辈子她就觉得裴真真对俞洲平的态度不对劲,看吧,果不其然也是觊觎俞洲平的女人。
方圆脸女人把那句到嘴边的“原来两位是青梅竹马”默默地吞回肚子里,改问:“那这男士内裤和袜子,你还要吗?”
这种情况明显是女方有意,男方无意,她还是别说些多余的话了,免得一会这姑娘更下不了台。心里忍不住吐槽,这么漂亮贴心的姑娘居然还有男人看不上,真是活久见。
不过,她又偷偷瞅了眼俞洲平,长相俊美得她平生未见,剑眉凤目,唇红齿白,可能比这姑娘的漂亮要来得耀眼一点,难怪能忍心拒绝人家。哎,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裴真真难堪得脚趾头都要扣地了,原以为就算俞洲平不赞同她的做法,也该委婉许多,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整个扯下她的脸皮,任由大家耻笑踩踏。她可一直是男人们众星捧月的女神,他怎么忍心的?
裴真真又怨恨却又忍不住为这样的俞洲平着迷,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真正配得上她,等着吧,只要过了今晚,她就能得偿所愿。
这般想着,裴真真勉强撑住脸色,假装不在意的对等着她回答的方圆脸女人道:“先不要了。”她要等着俞洲平以后求她帮他买,至少得求她好几天,那样,才能消除她今天因为他所受的气。
方圆脸女人没说什么,麻利地把东西放回原处,用算盘给她算账,没一会,她报出了数目。
裴真真掏出钱包付了钱票,周围有不少旁观的女人开始指着她议论纷纷,更有男人用带着玩味色气的眼神打量她,裴真真尽管调整好了心态,也依然受不了,拎着东西,几乎是逃跑般出了供销社。
俞洲平没有犹豫地跟了出去,林宝芝往先前跟进来的两个汉子站的方位看了眼,他们已经不在了,拉着林淑慧的手臂,也走出了供销社。
“你干什么?放开我。”林淑慧现在和林宝芝是势不两立,根本不想同她接触,奋力地挣扎着,结果挣不开,只能任由她粗暴地拉了出去。
外头裴真真心理素质是真真好,才出了门,脸上就无一丝异样了,好似先前丢了大脸的人不是她一样,看到她们,歉意地笑道:“林宝芝同志,林淑慧同志,真是抱歉,我肚子不太舒服,需要找个公厕方便一下,不能陪你们继续逛供销社了。”她捂了一下小腹,“你们基本上还没买到东西,不如,我们就这样分开吧。”
这是想支开她们了,林宝芝不动声色地和俞洲平交换了一个眼神,领会到他想表达的意思,爽快道:“行,那我们就此分开。”
林淑慧揉了一下自己被林宝芝拽痛的手臂,“哎呀”一声,等大家看过去,她不好意思地笑说:“裴知青,我肚子好像也隐隐作痛,需要去趟公厕,正好我们一起。”
真是阴魂不散,裴真真暗骂了一声,脸上露出不耐烦,说:“我和洲平之后还要去邮局打电话什么的,可能不顺路,林淑慧同志,你和你姑姑在一起行动,更方便。”
林淑慧像是听不出她赶人的意思,笑得越发亲切,“先一起去公厕,出来你们有别的事再说。”
她心里嗤笑不已,别以为她看不出裴真真这是有意支开她和林宝芝,好去做点什么事,以成就和俞洲平之间的好事。想得美,俞洲平不能是林宝芝的,也不能是裴真真的,只能是她林淑慧的,就算她得不到,也不允许别的女人轻易得到。利益一致时,敌人的敌人可以是朋友,利益相悖时,就是敌人。
裴真真看她这样没皮没脸,转头就走。
林淑慧喊着“裴知青,你等等我啊”,跟了上去。
林宝芝无语凝噎,林淑慧何苦要上赶着作死?
俞洲平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可疑的人,弯腰凑她耳边,林宝芝忍耐着他呼吸间喷洒过来的热气,听他低语:“她应该是打算去医院旁边的公厕,我在明面上跟着,你在暗中,要是情况无法应付,你记得去打这个电话求助。”
俞洲平说着飞快地塞了一张纸条到林宝芝的手心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追前面去了。
林宝芝揉了一下发痒发烫的耳朵,捏紧手中的纸条,抓了个人问了一下医院大概的位置,走回供销社,火速买了一顶有很大护耳的棉帽戴上,就当草草地给自己换个装,然后留着背篓和旧围巾在原地,往另一条同样通往医院公厕的小路走去。
她没有跑,跑起来的动静太大,容易引人注意,而是小步伐地走着,但是迈步的频率很快,因此,速度并不慢。一边走,她一边侦查着周围,走到半道,就又看到了先前那两个跟踪的汉子。
她立刻拐进了墙角,并从屋后继续绕着往前,尽量地接近两人。
那两人在离公厕很近的地方时,同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擦肩而过,中年妇人拎着菜篮子,像是很怕冷,围巾围到了鼻子下方,只露出了半边脸,眼睛也被稍乱的刘海遮了小半,无法看真切。
虽然只是擦肩而过,两方人好像什么交流都没有,步伐节奏也没乱,但林宝芝眼睛不由自主地去追随中年妇人去,她直觉这可能是给两个汉子下指示的人,她的出现太巧合了。
现在摆在林宝芝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继续盯两个汉子,一个改为盯这个中年妇人。几个呼吸后,林宝芝做出了选择,离开了墙角,绕到了那个中年妇人后面去。
以裴真真对俞洲平势在必得的样子看,俞洲平绝对没有危险,有危险的可能是林淑慧,因为她是一个乱入的人,但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林淑慧自己明知裴真真不太对劲,还硬是要凑上去,那么她就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在俞洲平没有危险的情况下,盯着嫌疑人团伙的头儿显然能获得更大的回报,林宝芝心想没什么可犹豫的,她相信,要是和俞洲平处境和她调换过来,俞洲平也会这么干。
中年妇人的反侦意识很强,七绕八绕的,时不时又驻足观看后面,甚至掉头走一段路再转身,林宝芝紧张之余,更认定了她的判断没错,这就是个头目,虽然不知是大头目,还是小头目。她把心提得高高的,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没有跟丢,最后,远远看到中年妇人走入了靠郊区一栋普通的农家小院里。
等了半响,没见她出来,林宝芝打开军用水壶,灌了自己一口冷水,待喉咙没那么冒烟之后,绕另一条道折返回医院那边。
回去自然是人去楼空,这不出林宝芝的预料。但她相信俞洲平会给她留暗号,假装晕头转向地寻找厕所的门,又真切地上了个厕所,林宝芝终于在厕所一道外墙上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小箭头,用小石头划出来的。
跟着箭头走,大概每到岔路口,又有新的暗号,一路来到了一片无论是用料还是结构上房屋明显比别处要好上不少的住宅区。周围行人少了很多,暗巷子几乎也没有了,林宝芝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新的暗号。
俞洲平很可能是在此处进入了敌人的盯梢中,无法再在墙上做下记号。不在墙上,地上有没有可能呢?
林宝芝往天边眺望了一下,太阳一点点往西边下沉,没有多少时间了。一旦天黑,找人无疑比登天还难。她立刻趿拉着鞋子走路,像脚后跟受伤一样,小心翼翼缓慢地移动着,尽量让自己低头搜寻路面的姿态不惹人注意。
大概是一刻钟或是两刻钟,林宝芝发现了同俞洲平塞给她的纸片同源的碎纸片,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把棉衣换面穿,把帽子和水壶藏进衣服里,头发抓乱,脸上弄脏,生生把自己弄成了个小叫花子,然后沿着碎纸片脚步虚弱地前进着。
走到一间贴有封条的屋子时,她绊到路边大块的土疙瘩狠狠地摔了一跤,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又继续往前。一直走出百千来米,拐了几条小道,确认后边无人跟踪,林宝芝随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立马放开速度往邮局跑。
人就在那间贴有封条的屋子里,里面至少有四五个歹徒,就她骂骂咧咧的工夫,她感觉到了几道陌生不善的眼神。
跑到邮局时,堪堪接近下班的时间,排队打电话的人很少,林宝芝等了两分钟,就轮到她了,她根据前面人的做法,依葫芦画瓢把纸条递给窗口里面负责看守电话的业务员。业务员接过纸条,奇怪地看了她两眼,虽然对她这副叫花子模样微微嫌弃,倒也没说什么,给她拨通电话,然后把纸条和听筒递给她。
林宝芝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块头连线电话,微微好奇。在她的世界里,科技要发达许多,人们交流沟通用的是戴在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兼顾身份卡、储蓄,上网、视频、游戏、购物等各种功能。当然,普通人的个人终端功能有限,只嵌有身份信息和储蓄账户,连远端联系都做不到。
她把听筒放在耳边,没一会,那头传来声音,问她找谁。
声音沉稳简练,并带有淡淡的威压,林宝芝大概猜出了对面人的身份,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点声音:“您好,我是俞洲平下乡地方的朋友,沈市和安县大林公社清水大队的林宝芝,今天我们来公社买东西,发现了异常情况。”
林宝芝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来历,让对面有个基本判断后,马上把被人跟踪,及她反跟踪的情况简短概述了一番,然后问:“我不确定中年妇人会不会转移地方,贴封条的屋子里面具体的情况也不清楚,马上要天黑了,请问您这边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头徐兴国的神色早已从莫名转为高度专注。这几年有个庞大的特务组织悄悄地冒了一点头,但对方狡猾残忍,搞封建死士那套,策划的几次大行动都是一成则退,不成行动人就地选择同归于尽,他们军部一直抓不到对方的辫子,手头上掌握的信息少之又少。
各大军区一直没放弃追查,各种整合起来的线索表明,该组织最近有可能会在辽省这边搞事,而徐兴国正是辽省军区独立团的团长,司令最近连接召开了几个相关会议,要求他们这些等级不低的军官务必提高警惕。
为此,徐兴国时不时就把资料拿出来分析,试图从中得到有效信息,现在,他桌上还摆着摊开的资料。
林宝芝情况讲到一半时,徐兴国就敏锐分析出她所遇到的人很可能就是这个特务组织中的人,中年妇人,说不定是组织中的中坚人物,抓到她极有可能能挖出这个组织的根系。
来不及感慨林宝芝出色到近乎惊悚的观察力和追踪能力,他严肃道:“林宝芝同志,你在原地等待,注意安全,最多半个钟,我这边派出的人就能到达你那里。对了,我叫徐兴国,接你的人会报上这个名字。”
确认她无疑异后,徐兴国挂了电话,并马上往外拨出了几个电话,半个辽省军部都动了起来,军令一级一级往下传达,很快传到大林县地方驻军这里,一辆伪装过的军车载着人如满弓离弦的箭一样朝小小的公社邮电所疾驰而来。
在林宝芝焦急等待的时候,俞洲平睁开沉重的眼皮从昏睡中醒了过来,视线很模糊,他想用手揉揉眼睛,却发现双手双脚都动腾不了,睫毛颤抖了几下,他反应过来,他被人敲脑袋打晕了。
“洲平,你没事吧?”耳边是裴真真要哭不哭的声音。
“我没事。”屋里光线昏暗,看不清远处,不过能看清近距离的东西,俞洲平扭过头就看清了身边的裴真真,她脸上泪痕明显,身上同样被五花大绑。俞洲平心里冷笑,嘴上却关切地问:“裴姐,你呢,有没有怎么样?先前那个要对你行不轨的……”
他似乎说得很艰难很不忍心,久久未吐出接下来的话。
裴真真啜泣了几声,状似羞愤到极点,声如蚊呐:“洲平,我没事,后头他们自己内讧起来了,一个个要抢夺我的……首位占有权,没达成一致,然后现在好像吃饭去了。”
“裴姐,别哭了,没事就好。”俞洲平语气坚定,“相信我,我一定能带你逃出去。”
裴真真点了点头,用力地扭动腰身,和他更挨近了一点,假意埋怨道:“洲平,你真傻,为什么要孤身冲进来救我,你应该找到我时就赶紧去找人帮忙才对。”
不冲进来,如了你们的愿,我怎么能把你们这些人全都留下来呢?
俞洲平现在差不多搞清楚了裴真真的意图,以及那些假扮拐子实则间谍的人的意图,不过是想制造机会让他和裴真真两人患难与共,可能晚点还想让他们发生点肉体关系什么的,这待验证。反正最终目的应该是让裴真真顺利嫁到京都俞家,利用身份之便窃取各种军部情报。
虽然他暂时还弄不明白,裴真真为什么要绕一个大圈子来做这件事,明明她以前就可以利用她外公和陆叙家达成目的的。
不过,俞洲平能确定,自己基本上性命无忧,既然如此,他当然要为外面的林宝芝多争取一点时间,把这些人全部一网打尽。
嗯,林宝芝应该不会让他失望的吧?
俞洲平心里想什么,面上不显,温柔道:“去找人的话就太迟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被人糟蹋呢?”不想听裴真真说些感动之类的恶心话,他接着问:“你和林淑慧怎么被这些拐子得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