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丹臣的宅子大门虚掩着,留了很小一条缝,孟轻鸿没有敲门,轻轻一推,很自然地跨过门槛。
“有人吗?”
“有人吗?”
孟轻鸿在庭院中转着圈,双手扩着自己的嘴巴,大声叫喊。
黄丹臣穿着一身白色的宽阔长袍,披着头发,从正房出来,他面带笑意,抖抖袖子快步走到孟轻鸿面前,双手搭在孟轻鸿的肩头,用力按了按,双目上上下下扫视着孟轻鸿,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相逢。
“好兄弟!多谢了!”
说罢就把孟轻鸿拥入怀中。
孟轻鸿嗅到黄丹臣身上的香味道:“呦,突破了还这么香呢?”
黄丹臣放开孟轻鸿,哈哈大笑道:“其实没有那种独特香味了,只不过买了一瓶香水,喷了点儿!”
孟轻鸿指着黄丹臣,鼻子一皱,嘴巴一歪道:“闷骚!”
黄丹臣哈哈大笑,揽过孟轻鸿的肩膀。
“三弟!今晚可得跟我好好喝一杯,明天跟着我去见老师!”
孟轻鸿揶揄道:“呵!长本事了,大早上的,中午饭都不安排,直接说晚上的事!”
一番言语惹得黄丹臣又大笑起来。
俩人闲聊一阵,黄丹臣把手负在身后。
“这个院子,多谢你帮忙收拾了!”
孟轻鸿笑道:“人生中最最畅快之事,便是早早睡、晚晚起,收拾好屋子院子,给我腾出来一间大房子,让我能饱饱的睡上几觉,真是千金也不换,收拾收拾房子,不过是举手之劳!”
黄丹臣听得孟轻鸿如此言语,只是摇摇头,随后闭上眼睛,仰面感受日光的温暖。
阳光洒在他英俊的面庞上,却见他脸上神色平淡,安静祥和,好似已经看破红尘。
孟轻鸿侧目看着黄丹臣,轻声道:“变化很大嘛!”
黄丹臣依旧闭着眼睛,淡淡地道:“我已经算是死过一次了,有很多想法,该享受时享受,该追求时追求,陛下许了我其他的差事,不至于留在翰林院,当那十年的编书匠,我现在,心里痛快着呢!”
孟轻鸿转过头,叹了口气道:“你说你有追求,大哥也有使命,我呢?一介草民,没有追求没有目标……”
黄丹臣睁开眼,伸着懒腰,出声打断孟轻鸿的话语:“依我看来,你就是懒,不过懒也是一种追求。”
“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这不就是你的追求吗?”
孟轻鸿听得黄丹臣安慰开解自己,心下感动,却不知为何又觉得好笑。
“人生而自由,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孟轻鸿说出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的名言,让黄丹臣有些错愕:“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种富有哲理的话。”
孟轻鸿皱着眉,佯装嫌弃道:“别捣乱,还没说完呢!”
黄丹臣点着头道:“好好好,你继续,我听听你有什么高谈阔论?”
孟轻鸿酝酿酝酿,饱含感情道:“自以为是其他一切的主人的人,反而比其他一切更是奴隶。”
黄丹臣道:“是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孟轻鸿连忙捂住黄丹臣的嘴,黄丹臣双手抓住孟轻鸿的胳膊,想要把他的手从自己嘴上挪开,却听见孟轻鸿对着四周喊道:“我声明,刚才那句话是黄丹臣说的,本人对此言论保留意见!”
黄丹臣用力一掰,把孟轻鸿的手拉开道:“胆小鬼,能吓死你!”
孟轻鸿不断环视四周,疑神疑鬼道:“皇……陛下没有给你宅子旁边派几个特务?”
“特务?”
“就是监视你生活起居,获取你不法言论,取证你违法行为的人。”
“哦,我品级还不够。”
黄丹臣非常自然地说出这句话,没有丝毫扭捏。
孟轻鸿嗤地一声笑出来:“小卡拉米!”
黄丹臣看到孟轻鸿捂住嘴偷笑,也不由得面带笑容道:“你笑什么?”
孟轻鸿仰起头吸吸鼻子,舒缓一下情绪道:“没笑什么!”
黄丹臣见孟轻鸿不肯说,便走上正房的台阶,招呼道:“行了,不逗了,进来坐会儿,下午咱们哥俩去买些肉菜,晚上涮火锅吃!”
孟轻鸿跟上黄丹臣的脚步,一边走一边道:“也好,已经好几天没吃火锅了!”
走进正房,里面应该是被黄丹臣刚刚收拾过,一个还落着灰的木制大箱子,端端正正摆在正房当中的地上。
黄丹臣蹲在箱子前,指着一边的椅子道:“你先坐,我把这个箱子里的物件收拾收拾。”
孟轻鸿走到黄丹臣背后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
孟轻鸿坐到椅子上,看黄丹臣打开箱子,一股陈腐的味道散开,黄丹臣和孟轻鸿都捂住口鼻,等窗外的风吹走霉味,黄丹臣才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往外面拿,整整齐齐叠放在地上。
收拾到最后一件压箱底的衣服,黄丹臣却慢吞吞地才拿起来。
黄丹臣双手提着衣服肩膀处的衣料,站起来,放在身前比划着。
“好看吗?”
那是一件深色的蓝罗袍,青罗缘边。
孟轻鸿称赞道:“做工精良,用料考究,是一件精致的长袍!”
黄丹臣把衣服再提高了一些,前后翻转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这是传胪日,小师弟赠予我的,他说为了这件衣服,攒了一年的零花钱。”
“实际上,他只需要攒了一个月就够了,因为贪吃甜食,许多银钱都被他拿去买了糖葫芦或者糖人,这才足足攒了一年。”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不舍,面上全是缅怀之色。
孟轻鸿站起身来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黄丹臣想起十年前的传胪日,他穿着这身衣服,被皇帝问话,想要个什么差事,他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听天上闷雷声响,随后雷雨哗啦啦顷刻间就把御花园的地面全都打湿了。
自己脱下衣服,想要为皇帝遮挡风雨,却没想到皇帝哈哈大笑,身边宦官指着自己道:“你这人看来卓而不群,却举止冒失,合该磨练磨练性子。”
皇帝听了宦官的言语,思考片刻就让自己加入与漠北异族的战斗……
自那天以后,这件衣服竟然是再也没有穿过。
叹息之间,把衣服整整齐齐叠起来,用手捧着,往事历历在目,回想那日奔赴前线、天山激战、大军厮杀、重伤获救,好似昨日刚刚发生,黄丹臣注视着衣物,默默怀念,莫名之间泪水便已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