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让开。”
“停下!”
“闪开。”
“想用爷爷的命去填坑,爷爷先弄死你!”
“傻鸟,滚开!”
“别冲啦!没地方啦!”
“狗入的,死去吧!”
人若为了自己拼命时总不至于怯弱。
推大车的停不下来,路头的要为自己争条活路。刀枪加身,车轮碾压,短短几十米,血肉磨盘。
李欣所在的小队轮换到了最前排,可是已经失去了射击目标,塌方的豁口对面已经喊杀声一片。
“将头,这元军唱的什么戏码?自己人好像杀起来了。”
李欣摇摇头,“不知何故。”
“定是爷爷的枪法厉害,这帮奴才害怕送死,现在倒戈了。”范德彪摸着火枪颇有几分得意。
“你打没打中还两说。”
“嘿嘿,爷爷我一枪能打俩。”
“快看!”
哗啦啦,豁口对面一辆大车从崖边飞出,翻下河谷。紧接又是一辆大车带着几十个元兵翻了下去,一辆接着一辆,密密麻麻的士卒随着大车掉下河谷,在空中挥舞着手脚,惊叫声连连。
十几辆用铁索连接的辎重车带着粮食和推车的士卒一起翻落六七米的河谷,河谷中呼救声一片。河水算不得湍急,大车原本沉重加上连在一起,都沉在了原处。
范德彪这次也看不懂了,“他们为何要堵塞河道?光堵这一条又有甚用。”
宋军一片寂静,只有队尾的鼓手依旧敲着鼓点。
山路那侧的元兵也是一片寂静,杀喊声已经消失,所有主动和被动参与这场行动的士卒都停下了脚步。所有人喘着粗气,望着水中呼救的战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随着流动的黄泥汤消失不见。
水流冲散了辎重车上捆扎粮食的绳索,慢慢地最前方的大车开始浮起,顺着水流往下游移动。可十几辆大车为了填坑都用铁索互相联系,前后车慢慢互相堆叠。河水带来的树枝杂物渐渐拥塞其间,路坑没填成,倒是做成了一道河坝。
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涨,溢出到原本没什么水的山路上,黄红色的泥水开始流淌。有人发出一声喊叫,人群开始向山上攀爬而去。
雨虽然停了许久,可山上的树木泥土山石依旧湿滑。南岭山脉植被茂密,正常攀爬都异常困难,如今山道上密集的人群都想往上冲,谁都想占个好位置。你拉我拽,乱成一片,好不容易占着好位置的却被后面的人拉了下去。
山口下的人又开始鼓噪着往山路上冲了过来,前面已无去路,山坡的树上长满了人。
脱欢站在马车上还在指挥着人去拖拉辎重车辆前来,可路口附近的车辆已经没有了。其他的辎重车都被塔海拉去了城中或营寨之中。
水如此之深,还想回去拉车那便是送死,没有人愿意再回去了。哪怕蒙人和色目人如何驱赶都无济于事。
渐渐地,脱欢也不再指挥了。没用,派出去的蒙人都被水里原先的河道带走了。一脚踩空便做了沉底的铁坨。
脱欢原本在江夏(今武汉)手中也是有一股水师,往大了来说便是海军,加上脱欢身份尊贵乃是忽必烈的儿子,做个蒙古海军大元帅当是无虞。
可如今这蒙古海军元帅没有带得船来,只有脚下已经被水淹了的马车,这一身沉江填海的水中本领暂时也无用武之地。
脱欢有心想挽狂澜于既倒,奈何除了身边只有几百卫队,其他的士卒都爬上了山坡成了猴子。
左右是不能下水去赌命的,脱欢除了站在马车上咒骂这歹毒的宋军,也无他法。
已经上山做了猴子的士卒也不敢爬多高,万一脚下打滑掉下去,未必还能上得来了。只是抱着树木,乞求这水早些退去。
盆地里大部分的士卒站在原地不敢移动,许多往山边走的都一脚踩空不见了踪影,龙王的女婿怕是已经招满了。
现如今这水还没有淹到胸口,何必去冒险。天空早已不下雨,兴许到了夜里这水便退了。
可南岭作为珠江的发源地,这水不以脱欢的意志而改变,只会越积越多。
天色又变,稀疏的小雨下了起来。
水越来越高,泡在泥水里的士卒开始赌命了。除了腰刀其他的全都丢了,手挽手向北面山岭走去。
终究是想得太美,一旦脚下踩空要么拉着伙伴一起归西,要么就是被人挣脱了手腕,没有拉上个垫背的。救是没人救的,谁都不会水。
马车里已经进水,再这样下去马车真的要成为战船了。脱欢开始指挥着亲卫,用绳索系腰互相连接,拉着马车往北面山路口走去。
用绳索互相连接的蒙人行进得虽慢,却也井然有序。倘若一人踩空其他人还能拉拽上来,无非是浑身湿透倒也能保得性命。
在山路塌方处防守的火枪营已经无所事事,没有元兵再往这里冲了。
守着南面山路出口的赵珣旅,从中午就开始轮休了。所有的元兵都已去了北面高处,盆地南部已经一片汪洋,除了漂浮的死尸和草木,看不见一个活人。
敌人是不会来了,却有几十匹逃命的战马顺着水上了山路,倒是被赵珣部白捡了便宜。
瞎忙了一日的元军大部分浑身湿透,连下了那么多日的雨,山上生火的树枝枯叶都便寻不到。眼看天色渐暗,这晚饭自然也是没有了着落。
春夜苦雨。
盆地里的元军熬过了挨冻受饿的一夜,许多人支撑不住落到水里,施展了个水遁之术不见了踪影。
宜章盆地里的黄汤水更深了,冻了一夜的士卒很多已经发烧,开始说起了胡话。一夜未睡的脱欢,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王,那边山谷之间似乎有条小路。也许能从那里翻山走出去。”
“在哪?”脱欢一下来了精神。
“西北处,那边。”
顺着指引望去,远处的山上似乎的确有一条极其狭小的道路,岩石裸露没有树木遮盖,肉眼可见地通向山岭之上。
“走。”
脱欢一夜就坐在山路口的马车上,众目睽睽之下马车被拉拽着朝西而去。是个人便也知道这家伙要跑路了。
士卒们随身都未有食物,忍饥受冻了一夜早已撑不住了,眼见主帅要独自逃命怎肯罢休。
山上有人开始高叫了起来,“脱欢撇下我等,自己要走西边逃命去了。”
“西面有活路,快去啊!”喊话的人抱着树干一动不动,“快啊,再不跑就没命啦”
“西北有路可以走回郴县。”
“这里马上有要被淹了,再不走就没命了。”
那片山坡上的附和声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活着的士卒们被鼓噪了起来。
谁都不想在这里饥寒交迫而死,或是做了淹死鬼。身体强壮没有发烧的士卒开始聚集起来,跟着脱欢的方向往前涉水而去。